是在五更天的時候,天色青暗,萬籟寂靜之中,馬車開始集結,從思咎園中搬了東西,也只用一輛馬車就裝下了。
總管清點著東西,見慕蓁熹過來,「喜兒姑娘,這輛馬車用來裝你的東西。」
慕蓁熹將身上的包袱放進去,回了頭,總管還在看著她,「就一個包袱?」
她帶了兩件厚衣服和另一套衣服換洗,其他日用品也不用準備,所到之地都可以採買。
只是她這般簡約利落,實在與之前出府的婢女不同,總管行了禮去忙別的。
馬車從尚書府中駛出,慕蓁熹掀開車簾看向蒙著青紗的尚書府,在天將亮中氣派莊嚴,是外面人想要擠進去的鐘鳴鼎食之家,是內里人逃脫不得的牢籠。
在城門口,吳正珩從皇宮清點了物品,於此等待,見尚書府的車馬來了,又是一番巡查。
他騎著馬到車邊來,敲著車窗。
慕蓁熹開了車簾,「爺,何事?」
笑問,「可要乘馬?」
那天際青黑正一點點褪去,金光從吳正珩的髮際間、肩膀上生長出來,這是慕蓁熹和吳正珩相識以來,見到的最美好、動人心魄的吳正珩。
比之她見他的第一面,那個藍衣少年拼著最後一口氣在漫天雪地之中,以枯木為長劍,似翩翩起舞,似招招狠辣襲向命脈。
那時的他處在黑白交際之間,柔與狠,情與恨,矛盾衝擊著,正如此刻白晝與黑夜的交換。
而眼下,他卻如朗朗溫潤君子,看過來的時候,眉眼一片清和,像塵封千年挖掘出來的琥珀那般瑰麗透徹。
他歪了些頭,燦爛遍布青絲肩膀,「出了城門走小道近路,可教你騎馬,如何?」
「讓吳大人久等了!」
另一隊車馬趕來,為首的是鮑無涯和另一位穿了便服的官員,身後好幾輛馬車,還有貌美的侍女在馬車外坐著。
慕蓁熹放下了車簾,面上平淡,心中警鈴大作,又一次要被吳正珩騙了去,放鬆了警惕,真以為這是一場單純的遊行。
此次與衡陽子遊學隊伍匯合,吳正珩為總使,鮑無涯負責安危,另有一名史官,將全程記錄此次遊學,待回京之後匯編成書,入大慶朝國庫保存。
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慕蓁熹心中有些許的惆悵,盛京中牽掛的人與事何其多,她這一離開,其他人仍舊生活著往前,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她自己還沒意識到,她已經習慣把事情往極端了去想,而沒有明白過來,此刻的旅程,不正是她之前嚮往的去看遼闊天地、品嘗各方美食嗎?
吳正珩在努力實現當初她所期盼暢想的,一切到來的時候,她卻毫無知覺,以為是水深火熱的煉獄。
特別是在見到大夫人的時候,慕蓁熹心中只有慶幸,還好沒有答應吳正珩,和他一起騎馬。
大夫人一身素衣,從洗影山下來,身邊只有一位貼身侍女陪同,在路邊靜靜站著。
隊伍依舊前行著,只是放緩了步伐,那史官揮動狼毫寫下:尚書府大夫人念子,夾道相送,一身清雅,佛光祥瑞。
一人騎快馬過來囑咐,「喜兒姑娘,勞您下車,與吳大人一同拜別親人。」
慕蓁熹點了頭,馬車快到大夫人所站的路邊,慕蓁熹下了車,吳正珩和大夫人一同看了過來。
他們兩人似乎在爭執著什麼,見到慕蓁熹的那一刻,一切都停止了,慕蓁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覺得自己又被當作籌碼了。
車輛有序地前進著,慕蓁熹走到大夫人身邊,輕輕一拜,「喜兒給大夫人請安。」
慕蓁熹並沒有看錯,大夫人看著的目光比上次在佛像前的還要不善,似乎慕蓁熹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
她與大夫人唯一的一次真正接觸,是吳正珩和衡陽子一同前往蛇山,奉命勸蛇山族人下山,她在思咎園中做美食、不知不覺之中鋒芒畢露,被投入地牢。
吳正珩留下來的玉佩換來大夫人入府與吳越甲深夜爭論,保下慕蓁熹性命。
在地牢之中,大夫人從火光之中走出,居高臨下睥睨著跪地的慕蓁熹,要慕蓁熹發誓此生都要與吳正珩捆綁在一起。
彼時慕蓁熹撿回一條性命,滿心感激,後來幾次偶遇,慕蓁熹總能感受到大夫人似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帶著戒備與不喜。
如此,她才恍然察覺,當初救命之恩中夾雜的一絲惡意。
慕蓁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隱隱約約猜得到,隨著什麼的發展,她一定是觸碰到了、越來越接近讓大夫人忌憚在乎的東西,這才讓大夫人越來越不喜,或者說是越來越想要除掉她。
大夫人也沒有任何的掩藏了,明明一身素衣,溫和善良對著所有人,獨獨對著慕蓁熹湧起殺意。
她盯著慕蓁熹的每一處,從頭髮絲到腳邊黑泥,「思咎園自立,你的賣身契本該遣送交由正珩,我作為府內大夫人,扣押了下來。」
慕蓁熹回以平淡目光,思索著大夫人有何意圖,吳正珩插話,「母親答應過我。」
大夫人停頓了一瞬,忍耐之中道,「喜兒,記住你的誓言,下去吧。」
大夫人眼中滿是厭惡,不等慕蓁熹行禮就別過臉,怕慕蓁熹髒了自己的眼。
慕蓁熹冷淡瞧著,加入前行隊伍,快步往前走著。
人潮向前,停留在原地的人眉頭緊鎖。
大夫人聲音低沉,「我不管你要這喜兒做寵妾也好,養在外面做外室也好,老五,你一定要收了她。」
吳正珩躬身,「母親多慮了,喜兒只會是我的人。」
大夫人冷笑著,「衡陽子的卜算,從未有錯。你大哥這輩子一定要是人上人,偏是姻緣亂道。為了大業,百年聯姻世家,此代可斷,桃花林中的馮變機已除,而這個喜兒,最後的一位天命之女,若不是你,早就該死在去歲冬日!」
死在去歲冬日?
原來,那個時候要置喜兒於死地的,是在別莊隔岸觀火的大夫人。
吳正珩正身,背脊挺直,聲音也不再似之前那般穩重平靜,帶著隱約的嘲諷,「孩兒還要謝過母親,將喜兒送到我身邊。許是我們同為命硬之人,在荒院中活了過來。」
那個歡聲笑語的冬日,掩藏了太多污穢和算計,平夫人在明面上嚷著要吳正珩死,大夫人暗中默許一切發生,順水推舟想要將威脅到自己、且一無所知的喜兒一同除掉。
什麼是真,什麼是善,哪些人是好的,哪些人是惡的,吳正珩早就看不清了,索性為了自保,他早就無差別地不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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