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澤長得高大,護著妻女,十分利落地擠進人群中。
程小俞一眼看見中間那個紙箱子。
這是一個簡易的抽獎箱,四邊都看不見,中間挖了個小洞,讓人伸手進去抓紙條的那種抽獎。
箱子旁邊還有一塊木板,上邊寫著所有獎品對應等級。
一等獎是一輛三輪車,二等獎是一個收音機。
三輪車在八角鎮是新鮮東西,圍觀群眾大半都是被它吸引來的。
「媽媽,板上面寫了什麼呀!」
按理程小俞不懂字,所以她指著木板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旁邊的媽媽。
俞青筠笑了笑,給女兒解釋上面的意思。
「是說,在商場買夠六塊錢,可以抽一次獎。」
程小俞剛剛就看到了,所以她有點失落,這個抽獎也太坑人了,買東西抽獎就算了,還要買六塊錢才能抽。
哼,真以為勞動人民的錢不是錢啊。
他們家現在不是花錢的時候,不能再給便宜爸媽增加負擔了。
程小俞抱著便宜爹,狠心扭頭:「爸爸媽媽,我看完了,我們走吧。」
程澤奇怪,摸了摸女兒的頭髮:「怎麼了安安,不是想抽獎嘛?」
程小俞不抬頭,悶聲悶氣。
「安安不想,安安餓了。」
二人問了好幾次,可女兒還是不願意抬頭,索性帶女兒去路邊吃飯。
80年11月份開始,首都允許個體戶從事餐飲、小商品貿易經營。
如今過去四年,八角鎮的小攤子已經不少,不過大多數人還是覺得擺攤子、個體戶不如鐵飯碗穩定。
一家三口在外面點了兩碗餛飩,程小俞笨拙地拿著小勺子往嘴裡送,吃完湊近俞青筠。
「我覺得媽媽做的好吃。」
俞青筠聽罷,一把揉了揉女兒肉嘟嘟的小臉蛋。
她祖上是御廚出身,曾祖父那輩就從首都離開,用積蓄在老家建了房子、買了地,她家成分不好,好在現在改革開放,也不怎麼講究這些了,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她對於現在的生活也算滿足。
二人都要上班,因女兒無人照顧,他們夫妻決定輪流帶女兒。
這天俞青筠帶著女兒來到飯店,路上她已經跟女兒說了,到時候就乖乖坐在廚房裡,等她工作完了就一塊回家。
女兒不哭不鬧,乖楞楞得拍著小胸脯說自己能做到。
俞青筠到達飯店,換上圍裙準備打掃店內,這是她的工作,她是臨時工,這份工作也來之不易,做的事情要比正式工要多一些,先前介紹她進來的劉大廚已經退下去,換上來的是他徒弟馬進,她和馬進關係不好。
在這個主廚有話語權的飯店,她工作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到時候被抓到把柄。
自從有了個體戶之後,來國營飯店吃飯的人少了許多。
八角鎮上那另一個和平飯店已經關了,賴於這個飯店廚師手藝還算好,一時半會估計倒不了。
門口傳來聲音,俞青筠抬頭一看,來人正是飯店的正式工林青青,林青青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女孩兒。
林青青和她關係也不好,此時卻一改之前的冷淡,沖她笑了笑,俞青筠直覺這笑不懷好意。
果然,過了一會兒,有人叫自己去後廚了。
俞青筠來到後廚,看到女兒還老老實實坐在小板凳上看連環畫,也不大喊大叫,看見自己還特乖地喊了一聲媽媽。
俞青筠心一下子軟了,緊張的情緒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主廚馬進看了投來一個不屑地目光。
「俞青筠有人舉報你經常從飯店拿東西往家裡帶?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是在薅社會主義的羊毛,是在剝削勞動人民的血肉!」
「看你在飯店也做了五年臨時工,所以我們不跟你計較,現在飯店已經找到正式工,你明天就不要來了。」
俞青筠強忍著沒有打斷馬進說話,拳頭已經握緊:「你說有人舉報我把飯店裡的東西帶走,我請問你有證據嗎?」
馬進胖臉凶神惡煞。
「有人舉報那你肯定是真幹過,要什麼證據,人民的反應就是證據!」
林青青在旁邊磕著瓜子,說風涼話:「俞青筠你就老實認了吧,要是再較真點,我們叫公安過來的,到時候你就得去蹲大牢。」
俞青筠抿嘴:「你沒有拿出證據就是在污衊!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你往家裡帶了東西,前天是一斤肉,今天是幾條鹹魚!馬進、林青青,我現在也實名舉報你們!」
林青青臉色有些難看,還有點心虛,因為對方說的她確實幹過。
馬進上前一步:「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剛揚起手,忽然感覺自己被推了一下。
低頭一看,是個小孩,小孩正死瞪著他。
程小俞太氣了,這群人真壞,竟然合起伙來欺負媽媽!
「你不准欺負我媽媽!」
「你打我媽媽我就去找公安,我說你打人,說你屈打成招!讓公安叔叔把你抓進牢裡!小孩不會說謊,公安叔叔會信我的!」
馬進把程小俞推開:「你一個小屁孩兒還敢威脅我,不自量力。」
俞青筠連忙抱過女兒,剛才那一幕讓她心驚膽戰,她狠狠皺了皺眉,還是決定放棄這份工作。
看這些人今天的陣仗,她也沒什麼勝算。
馬進這人三代貧農,可做派跟街溜子差不多,以前劉廚在的時候還裝著,現在劉廚不在了,他的本性就暴露了。
她說:「讓我走可以,這個月的工資足額給我,否則我就天天到飯店鬧!」
出了飯店,俞青筠整個人都沒回過神來。
她幹了五年活兒的地方,如今竟然要離開了!
可恨那馬進和林青青資本做派,竟然污衊自己!
如今她的工作沒了,該去哪裡幹活?
安安的手術費怎麼辦?
「媽媽,我們去抽獎吧!」
女兒抓著自己的手晃了晃,俞青筠回神,看著女兒關切的目光,心中很是高興,小小年紀就知道護著媽媽。
俞青筠蹲下來:「安安,你是小孩兒,下回不能隨便摻和進大人中間,剛剛多危險啊,要是打到你怎麼辦?要是你出事,媽媽會擔心。」
程小俞用力點頭,然後討饒似的撒嬌。
「媽媽,我們去抽獎吧,我們去抽獎,我想抽三輪車!」
她想清楚了,這樣的年代,做個體戶總好過在飯店裡受氣!
有個三輪車,賣點小吃食不是很方便嘛,媽媽手藝可好了!
俞青筠被晃得暈乎乎,反應過來時已經帶著女兒來到抽獎地點。
第二名的收音機已經被人抽走,只剩下第一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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