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哥兒站在一張大大的書案邊上,正提筆懸腕練著大字,從側面看去,他的背脊挺得筆直,白淨的小臉兒上一片認真,眼睛裡卻仿佛有光在透出。
旁邊的喬舉人正拿著一隻畫筆在紙上比比劃劃的。
比劃了半天眉頭卻是越來越糾結,神思也越來越恍惚,直到一不小心將一滴墨汁落到了上好的宣紙上,滴墨無聲,卻好像一下子將他給驚醒了一樣。
平時因為殘疾,所以行動頗為緩慢的喬先生,這時動起來卻頗有些脫兔的氣勢,還沒等下面的僕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那裡竟然跳過來跳過去的來來回回已經折騰了好幾個回合。
緊接著又像是猛地想到了什麼,動作很不自然的收了一下,眼睛悄悄的向著琮哥兒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他還在那裡用心練字,沒有被打擾到,這才鬆了口氣。
但是,卻終歸白瞎了一張上好的宣紙,有些心疼,便又瞧著那張帶著墨滴的紙張發起了呆來。
雖然剛剛的那一串動作有些莫名其妙,但卻會讓旁邊看著的人感到一種心安,只感覺滿室靜謐,歲月安好···
賈赦便是在這種氛圍下闖了進來。
看著臉上帶著些羞紅,進來的時候還重重的摔了一下門帘子的大老爺,旁邊伺候的倆小廝總感覺自己有些牙疼,這大老爺怎麼就這麼會破壞氣氛呢?
偏人家是個爺,又從不知道客氣是怎麼回事,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的時候,看到兒子竟然不理他,嘴裡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悶悶的便發出了一聲冷哼。
&爹這是怎麼了?」賈琮回過神來,放下了手上的筆,一邊就著小廝端來的水洗了洗手,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看到老爹這個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哄哄還是有必要的,要不然心裡存了氣,對身體可不大好。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年多來,賈琮總感覺自家這個爹年歲越大就越發孩子氣了起來,或者是更年期到了?總有些喜怒無常的樣子!
賈琮心下琢磨著,卻沒有丁點兒嫌棄的意思,只是變著法子想著怎麼才能讓老爹多高興一些,為此可以說是頗破費了一番心力。
賈赦一直是個宅男,出門的日子有限,剛剛想到要回金陵的時候,還想著路上辛苦,有些猶豫。
但是等到真的下定決心之後,又每每想到一路上遊山玩水的好處,便有些興奮了起來。
這幾日便都是興高采烈的,連身邊伺候的丫鬟小廝都知道大老爺這裡近幾天容易得賞錢。
今天這麼一副樣子回來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琮哥兒和喬先生對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便不再去想,反正賈大老爺是個存不住心事的,想讓他說出來可比猜來猜去簡單多了。
賈赦看著兒子和好友(他自認為的!)一臉關心的看著自己,心裡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委屈。
但畢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控制情緒還是做得到的,但也有限,對著兒子便抱怨道,「你說你二姐姐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還是不是我親閨女了?」
賈琮表示更不明白了,這老爹一年能跟二姐姐說上一句話都是好的,現在這是怎麼了?
&爺我要回金陵,之所以帶著那幾個小丫頭,還不是看在我們琮哥兒的面子上,順便也讓她們能出去走走,可這丫頭竟然還不領情了,什麼生病?早不病晚不病的,現在卻病了起來?」
&爹這是說的什麼話,也許二姐姐那裡真的病了呢。」賈琮真不知道老爹是怎麼想的,當著先生一個外人的面怎麼好說這些,忙轉移話題道,「那邊都有誰要跟著一起去嗎?」
&有你林姐姐和四丫頭。」賈赦想到這裡還是有些鬱悶,好不容易好心一次想帶著小輩們出一趟子門,竟然大都不給面子,他可真是····
&太太呢?」
&然去不成了,你哥哥姐姐都在家裡,還要說讓她跟著去照顧,老太太那裡也過不去。」
賈琮心裡點了點頭,一家子人只有兩房,人口也算簡單,卻已經摩擦不斷暗中的手段不絕了,真不知道人家那五六房一起的可怎麼過日子了!
心裡雖然嘆氣,但是還是勸慰道:「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反正林姐姐和四妹妹的年紀都還小,又有爹爹這個長輩在,先生也不是外人,我們正好只租一條大船就好了,一路上也熱鬧些。」
賈赦點了點頭,卻又在那裡獨自悶了一會兒,這才又出去折騰去了。
時間很快到了四月初二,黃曆上是個百事皆宜的好日子,天高氣爽,風輕雲淡,也卻是適合出行!
賈府裡面天剛蒙蒙亮的就開始折騰了起來。
不過,等到主子們的車轎到了碼頭,蹬了船之後,日頭還是已經升的老高了。
這時岸上人多,黛玉和惜春帶著丫頭婆子上了船之後,便一直呆在船艙裡面,直到船行的遠了些,岸上行人也漸漸的少了起來,這才被嬤嬤們告知,「老爺那裡有話,船艙里煩悶,姑娘們如果想出去看看沿途景致,只要戴好面紗就是了。」
兩人聽到之後歡呼了一聲,謝過了來傳話的婆子。
戴上了面紗,就在貼身的丫鬟雪雁和入畫的服侍下走了出來。
一出艙門,還沒有看到景色,卻見賈琮正站在船舷邊上。
惜春叫了聲,「三哥哥!」
林黛玉喊的卻是「琮表弟!」
這也是賈府的一大特色,按照正經人家的規矩,一個家族裡面只要沒有分家,那麼無論如何兄弟們都是要在一處排行的。
但賈家卻是個例外,上一輩大老爺二老爺倒是分得清,但是到了下一輩,女孩不算。
當時二房的賈珠珠大爺降生的時候,賈母和王夫人卻不願意看到他排在賈赦的長子賈瑚後面。
不讓人喊二爺,只在屋裡讓人大爺大爺的叫著。
後來賈瑚不幸夭折,這大爺可不就叫的更加名正言順了?
尤其是賈赦又得了賈璉之後,這叫二爺竟然好像是跟著二房的賈珠那裡排下來的一樣。
要叫三爺?但是人家賈珠不肯認作是老二,又哪裡來的什麼三爺!
據說,當時為了這麼個稱呼,前大太太還很是生了一場病。
到最後也只能叫二爺,索性那房裡又得了一個寶二爺,外面的人終於是明白了,原來兩房兄弟沒一處排序!
雖然暗地裡笑話這家子人兄弟不睦,但是到底讓人知道了賈璉上面還有個早夭的兄弟,算是兩房都沒有占到便宜。
這些都是閒話,兩姐妹出來看見賈琮之後,眼中都閃過驚異,到不是為了別的。
在賈府的時候,因為老人家喜歡喜慶的顏色,所以賈寶玉的衣服大多都是紅色等鮮艷的顏色。
他本來長得就比較符合時人的審美,現在年紀又小,穿出去之後自然富貴之氣逼人。
邢夫人和賈赦看著眼紅,所以給賈琮準備的衣服也大都是那些個顏色。
這一直讓賈琮很是怨念,他跟賈寶玉根本不是一個類型的好吧?
相比起來他的臉型要小一些,眼睛卻是狹長的鳳眼,平時看人的時候雖然擺出一副老實樣貌,但是無論誰要是被那雙眼睛斜斜的瞥一眼,都會有一種驚艷的感覺。
尤其是穿上那些鮮艷的衣裳,更是有一種靡麗的錯覺。
虧得他平時去給老老太太請安的時候,都是低眉斂目的,甚至會讓絮兒在他的眼角眉梢的部位用螺子黛遮擋一下,這麼幾年過去,老太太那裡都不知道這個孫子的真實模樣,所以才沒有被人發現。
否則,就憑這副長相,不知道多少人會將他當做妖孽···
好不容易出了府里,衣衫首飾自然要自己做主,今天穿的便是一襲淡藍色的長衫,頭髮挽了一半在頭頂,束髮的是一枚金環上面嵌著一顆碩大的明珠。
整個人少了那種繁華喧囂,竟然仿若清風明月般純淨。
惜春畢竟年少,正是無顧忌的時候,扯著琮哥兒的手便笑道:「三哥哥這般打扮多好看,做什麼大家都愛那些紅啊綠啊的!」
黛玉在後邊卻忍不住笑道,「四妹妹說什麼大家呢,你小人兒家家的又看過幾個『大家』?」
逗得惜春回身去跟她嬉鬧。
賈琮知道她們這是剛剛上船,一個是回家有望,一個是第一次出門,心裡難免激盪,行為上便比平時都活潑了一些。
也不去勸阻,只是說道:「父親讓我來看看林姐姐和四妹妹這裡可有什麼缺的少的,或者下面人是否有怠慢。」
姐妹倆這才正容道:「虧得大老爺掛念,琮哥兒回去幫我們說一聲,便說這裡什麼都好,再不敢讓大老爺操心。」
&便好,不過現在還不覺得什麼,等下如果有些暈船的毛病還是要馬上提出來,船上備了大夫,早些開了方子出來,也能少受些罪。」
兩姐妹連忙應下了。
賈琮又陪著她們看了一會兒兩岸風景,說了一會兒閒話才迴轉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