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火車車速實在太慢,從北京到陝北延安一千五百多公里,一路上客下客,加水加煤,走走停停,經歷整整兩天一夜才到地方。
這真是一段難熬的旅程,但是隨著時間的修飾,這段記憶也變成了浪漫的旅途。
剛開始車廂的知青們還有股新鮮勁兒,望望外面景色,相互之間介紹一下,都是北京的,總歸能找到共同認識的朋友,一聊起來就是熱火朝天的。
鍾躍民和鄭桐他們在座位上把書都拿出來,和習青年一起分享一下。
看著鍾躍民帶的書,習青年很是吃驚,因為這些書很多,種類繁雜,不光有國內外的小說,還有各種技術書籍,種樹、養豬、家禽防疫、沼氣建造等等,還有一本醫學急救常識。
「你們這是把哪個圖書館搬空了吧?」
鍾躍民不好意思笑笑,「還早著呢,就拿了一點兒。」
「那年躍民帶人圍攻紅小兵,後來被關了禁閉,就關在圖書室裡面,在裡面看書都看傻了,出來的時候死活要把書搬走,家裡還有,要不是我實在扛不動攔著,他非把這些書全帶來不可!」鄭桐吐槽道。
「你們那時候圍攻紅小兵,我們都聽說了,當時都傻了眼了,這也太牛逼了,都說你們膽子大!」習青年滿眼小星星地感慨道。
「我們當時不是被罵慘了嗎?都說我們作為革乾子弟屁股坐歪了,對付自己人。」鍾躍民道。
「瞎說,整個事情我都聽說了,就是那幫人仗著自己是紅小兵欺負人,和是不是革乾子弟有個屁關係!」
鄭桐問道:「你是一零一的,當年也是紅小兵吧?」
「剛開始鬧革命風風火火的,我心想我不能做落後分子啊,也想參加來著,哪知道他們說我是黑幫子女,說我沒資格。」可能和鍾躍民、鄭桐熟悉了,習青年話也多了一些。
鄭桐一拍大腿:「嘿,我和你一樣,我當年也是屁顛屁顛地跟著別人去抄一個老資本家的呢,那個革命熱情高漲的,結果回家一看,我爸也撅著屁股被人家批鬥呢,這他媽算什麼事兒!」
「一開始挺失落的,可後來一看,這幫人也不都是什麼好鳥,拉幫結派,為了一點小矛盾就要致同學老師於死地,我也就不想了。」
鍾躍民笑道:「我們當時就是看不慣他們亂七八糟瞎搞,才組織毛概組的。」
「我聽說你們毛概組之後,也覺得挺好的,於是就閉門讀書了。」
「咱們這些人要麼當兵去了,要麼被趕到農村插隊了,形勢卻越來越亂,不知道什麼是個頭?」鄭桐突然有感而發。
「放心吧,這麼大個國家不會一直亂下去的,在歷史長河裡面,這頂多算個小感冒。」鍾躍民樂觀道。
習青年認同道:「這種分析的角度真獨特,說法也很形象,我們還年輕,要相信未來。」
「你們怎麼說都有理,你們看書吧,我去其他車廂串串,說不定能找到認識的呢!」鄭桐覺得這倆人樂觀得像有病一樣,於是就躲了。
鍾躍民和習青年相視而笑。
到了下午火車才剛剛進到河北地界,車廂裡面場景已經截然不同,知青們該聊的都聊完了,吃過乾糧,一個個都無精打采地。
鍾躍民也有些累了,主要是體驗過和諧號,再來坐東風號,實在忍受不了這個慢的不行的速度,而且現在窗外的景色都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單調得很。
習青年換了個位子,坐在對面,捧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你應該看看這本。」鍾躍民抽出一本書,遞給他。
「沼氣技術理論與工程?」習青年大惑不解,「為什麼要看這本?」
「看黑格爾呢,讓你知道人為什麼或者,而技術類的書籍是讓你活得更好,看看沒壞處。」鍾躍民意味深長道。
「那就看看?」
「看看。」
鄭桐這時候終於回來了,「躍民,看我換回來什麼好東西!」
「看你高興的樣兒,弄回來什麼了?」
鄭桐把兜里的東西都掏出來,零零散散一大推,都是主席像章,鋁的、銅的、陶瓷的,大的、小的都有。
「好東西啊,你怎麼弄來的?」鍾躍民一個個拿起來看,還有一些稀有的樣式。
「臨走的時候,從錢胖子那邊敲詐了兩包香菸,用香菸跟人換的。」鄭桐得意道。
「你什麼時候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
鄭桐坐下來,湊近了小聲道:「之前賣花瓶,那老頭給了我一本手稿,點醒了我,我可以搞搞收藏,書畫瓷器我還沒本錢收,先從像章開始練練手。」
「你小子腦子轉的挺快啊,這事兒可以干!」鍾躍民想到以後收藏主席像章的熱潮,心裡有些發熱。
「這些像章以後有用嗎?」習青年好奇道。
「就和集郵一樣,一些稀罕的,以後很值錢。」鍾躍民解釋道。
鄭桐道:「對啊,郵票也可以收一收,不占地方好保存,以後更容易升值。」
「嘿嘿,躍民!」鄭桐對著鍾躍民笑著。
「幹嘛?我身上可沒有煙。」鍾躍民一看他奸笑,就知道沒有好事兒。
「不要煙,我剛剛看到一些女同學手上的像章更不錯,人家不要煙,你那兒不是有些錢和糧票嘛······」
「滾蛋,有你這麼敗家的嗎,這些糧票換了,不等像章升值,你丫就餓死了。」
「看見好東西,不能收回來,跟螞蟻鑽心一樣癢。」鄭桐痛哭道。
「是不是可以用書換?」旁邊一個聲音傳來。
「嗯?」鍾躍民和鄭桐雙雙轉頭看著。
習青年心裡有些發虛,「我是說,把書借給別人看,換像章和郵票,然後再把書收回來。」
鄭桐一拍腦門,「好主意啊!躍民,車上同學都無聊,肯定願意借書看,咱們收些好處也是應該的嘛。」
鍾躍民考慮了一下,「行吧,但是一本書都不能弄丟了,就拿些小說出去借。」
「好嘞,你放心吧!一本都不弄丟了你的。你那些養豬的書,也沒人看吶!」鄭桐一邊應著還一邊調侃,說完就拿著幾本書就竄出去收割戰利品去了。
鍾躍民看見習青年在那兒發笑,有些奇怪:「你笑什麼?」
「你們可真有意思,天天和說相聲一樣。」
鍾躍民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平時隨便慣了,見笑見笑。」
「還真羨慕你們,在坎坷的境地裡面,也能高高興興的,有好朋友陪著。」
「嗨,我們是沒心沒肺慣了,只要不餓著,怎麼不是過啊,再說了開不開心都是一天,不能虧著自己。」
習青年看著窗外的夕陽,慢慢沒入天際,喃喃道:「黑夜已經來臨,黎明也不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