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還沒過完,天降大雪。
元芷難得地出了殿門,站在廊下看雪花洋洋灑灑飄落。
無論是乾淨的還是污穢的,都被這白茫茫一片覆蓋。
安喜宮外卻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而且是少年人特有的公鴨嗓。
元芷心驚——在宮裡的少年,只有朱見深的幾個未成年弟弟。
在殿內批閱奏摺的朱見深也出來了,與元芷一同到安喜宮大門口查看。
門外正是朱見深的八弟,十五歲的忻王朱見治。
朱見治一身蟒袍跪在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涕淚橫流。
見朱見深出來了,他連忙膝行上前,抓著朱見深的衣袍下擺哭訴道:「皇兄!皇兄!欽天監那幫人的話不可信啊!皇兄!臣弟對皇兄忠心耿耿,絕沒有覬覦皇位的心思!我前面還有四個哥哥,皇位輪也輪不到我!求皇兄明鑑,皇兄明鑑啊!」
朱見深臉色鐵青地把朱見治扶了起來,對左右怒斥道:「忻王是朕的親弟弟,金枝玉葉,誰慫恿他大雪天跪在這裡的?來人,把忻王左右近侍抓進慎刑司各罰三十大板!」
朱見治一臉的驚慌失措。
朱見深溫和安撫道:「近來宮中戒嚴,不能隨意走動,你且先回去,好生歇著。莫聽旁人亂嚼舌根。」
朱見治心中稍稍安定,咳嗽了幾聲還想表述忠心:「皇上,臣弟絕無二心」
朱見深命人帶朱見治回去北三所安歇,自己卻目光深沉地看著朱見治一步三回頭地慢慢離去。
元芷奇怪地問:「忻王這是怎麼了?」
朱見深輕輕嘆氣:「欽天監上個月判的天象,忻王這是慌了。朕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也曾如此惶惶如喪家之犬」
說到此處,他輕輕皺眉,看了看自己方才被忻王拽過的衣袍。
「覃吉,給朕更衣!」朱見深說著就大步去了西偏殿,讓覃吉給他拿來衣裳里里外外都換了一遍。
為了安全起見,他索性歇在了西偏殿。
第二天夜裡朱見深就發起了高燒,偶爾咳嗽幾聲。
元芷畢竟經歷過現代社會的幾次疫情考驗,很快斷定這是一種呼吸道傳染疫病,毒性和傳染性極強。
在元芷的悉心照料下,七天之後,朱見深逐漸痊癒,安喜宮內也沒有其他人被感染上。
然而,忻王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北三所的不少內侍宮人也被傳染上了疫病,已經死了三人。
忻王有太醫的盡力救治,終究還是在二月下旬病故了。
朱見深愈發深居淺出了。
當前的鬥爭已經到了最白熱化的階段。
周太后也動作頻頻,讓周家嫁了一個女兒給會昌侯的長子孫瓚。在成親之前,周太后把那名周氏女叫入宮中,耳提面命了好久。
朱見深直接下令,讓撫寧侯朱永等人對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三大營選補團營官軍之缺,來場扎紮實實的大換血。
朱永等人行動迅速,三月上旬便補缺完畢,朱見深命以後每季度要把團營官軍名數和花名冊造上報,算是要對十二團營來一個精細化管理。
三月底,劉永誠去世了。四月,定襄伯郭登去世了。
朱見深意欲給劉永誠祠堂賜額加上給予封諡,內閣首輔勸阻道:「王振輔翼英宗年久,又死國事,英宗復位非不欲重加褒恤,因無舊例止賜祠額。今劉永誠得照例賜額已為過矣,若又加封諡出於王振之上,則輕重不倫、人心不服,將來守邊等項如永誠者將紛然比例陳乞變,祖宗之法必自此始。況今多事之際,正宜恪守成憲以慰人心,不可輕易更改致生外議。」
朱見深還是同意了。
如今正是與外戚黨全面硬剛的關鍵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四月,朱見深在西苑安排了閱兵活動,對公侯伯都督坐營把總將官騎射進行了親自檢閱。
以騎射不合格為由,把會昌侯的女婿新任定襄伯郭嵩等一批公侯剝奪了實權。
會昌侯慌得一比,他讓其黨羽——留中都領班指揮同知李昭帶領九千人進京拱衛京師安全。
兵部奏請讓李昭回鳳陽領剩下的三千五百人,會昌侯卻堅持要李昭留在京城,說是這九千人也得有人統領。
朱見深居然同意了。
此時此刻,他倒是希望會昌侯膽子大一點,來個起兵造反,這樣他就可以把外戚黨一鍋端了!
給他如此底氣的,還是朱永的統軍如神,僅僅三個多月就把十二團營來了個徹底換將,阻止了京營官兵譁變的可能性。
當然,這與皇帝對他的大力支持也不無關係。他帶著一萬多人去了西北邊關,一千六百多人就因軍功升了職,另外六千多人得了封賞,其手下人員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相當地高。
八月,會昌侯的女婿——漕運總兵官泰寧侯陳涇死了。
九月,纏綿病榻好幾個月,已經去河南封地就蕃的秀王朱見澍也死了,年僅二十一歲。
至此,去年十二月星象顯示的侵犯太微的幾個危險星象俱已清除,除了依舊逍遙的德王朱見潾。
方元芷知道秀王去世的消息時,已經到了十一月,當時外戚黨最有入閣可能的李泰也死了,朱見深難得地大笑樂一場,把秀王的死訊也順便告訴了她。
方元芷只覺得渾身發冷。
她忍不住質問道:「僅僅因為天象,已經就藩了的親王也得死嗎?」
朱見深看了她一眼,淡淡問道:「你覺得是僅僅因為天象嗎?朕的幾次病重,你和孩子的生病,裡面就沒有他們的手筆嗎?」
方元芷回過身,仔細打量了一番周身氣息冰冷的朱見深。
她感覺自己有些不認識他了。
他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五歲,卻冷漠威嚴,氣場強大。
方元芷輕聲問道:「下一個,是不是該輪到德王了?」
朱見深微微皺眉:「德王,還得好好活著,讓他繼續做登上帝位的春秋大夢。他若是死了,見澤的心思就該活泛了,母后那裡朕就把握不住了。有了橖兒在,德王的皇帝夢也只能是想想。」
方元芷心裡很不舒服。雖然有了孩子是個意外,可她並不願意讓孩子成為爭權奪利中的籌碼。
她鬱悶地問道:「橖兒會不會像太子那樣短命早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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