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明沉吟良久,尋思這番話雖然頗有道理,可是未免過於露骨,將人性之惡,說的淋漓盡致,其實雖然江湖上宵小卑劣之徒所在多有,卻並非人人都欺軟怕硬,欺善怕惡,若是追求武功之極致,不惜無所不為,那麼豈不成了魔頭,縱然人人擁戴,卻只是以恐懼之心壓人罷了。
怪醫道:「照啊,因此我說你跟誰學武功,學的什麼武功都不要緊,總之能夠擊敗你面前的對手,就是天下無敵的武功,這藥你服下了,藥效要在六個時辰後發作,此刻你該當運氣護住心脈,不然可有的你受了。」
東方未明聽他此言,吃了一驚,顯然這藥雖然對症,不免後患無窮,不由得勃然大怒,怒道:「你這庸醫,用了什麼邪門歪道,怎的還有後患。」
怪醫嘿嘿一陣冷笑,說道:「你這可叫狗咬呂洞賓了,要不是我好心救你回來,你早就成了一堆招蒼蠅的屍體了,又給你費心解毒療傷,你不來謝我,反來說我邪門歪道。」
東方未明一時語塞,更知他所言是實情,知道他言出必踐,這番苦楚決計難捱,當下盤膝坐在地上,運起師傳心法,果然真氣只是行到幾處要穴處,難以突破,此外一如平時,倒放下了一大半心,可他大半真氣用於護住心脈,四肢百骸間難免軟塌塌的。
可越是如此,越是不敢鬆懈,連晚飯也不去吃,畢竟這怪醫給的吃食,不知是油炸蜈蚣,還是生嚼蟾蜍,實在噁心的難以下咽,寧可去林中打些飛禽,譬如燕子,鴿子之類的玩意。
要不是跟棋叟學過暗器之術,此刻可當真是一籌莫展了,不過好在他烹飪之術,是跟年祈學過幾日,雖然只是尋常小烤,倒是頗具匠心,連怪醫也是饞涎欲滴,東方未明感念他相救之恩,將鴿子腿分給他一份,怪醫吃著連連稱讚,可是轉眼六個時辰將至。
東方未明雖然早有準備,但劇毒直侵心脈,這番痛楚卻比這怪醫所言更為難當,任憑東方未明再如何堅挺,可胸中劇痛難忍,直非人力所能忍受,痛得他滿地打滾,好在他一直記得怪醫言語,一絲內力始終護住心脈,縱然再如何難過,也是絕不鬆懈,過了一頓飯時分,果然這痛楚稍減,又過了一盞茶時分,東方未明才站起身來。
怪醫始終瞧著東方未明,眼神中滿是輕蔑,可輕蔑之中也帶有三分讚許,見他站起身來,顯然雙腿麻痹之症,是緩解的多了,東方未明也是大喜過望,可是要他再來一次,只怕寧可動彈不得。
可腿疾是好了,頸部忽然僵硬了起來,連轉身回頭,都是難以辦到,不由得更是大吃一驚,怪醫哈哈大笑,說道:「小子當真不壞,竟能抵過紫金蟾蜍的劇毒。」
東方未明心中大怒,眼前這傢伙,雖然救了自己,卻拿自己練毒試藥,本來試藥也無傷大雅,他為沈湘芸也曾試過一兩次,可沈湘芸用藥何等謹慎,充其量也不過是稍稍腹瀉,但其餘藥效確是應驗如神,不但驅邪扶正,更有滋補之功,東方未明服藥之後,功力陡增只怕便要陡增三年。
哪像如今這個傢伙,為了試毒煉藥,視人命如草芥,不但與己無功,反而增添了無數苦楚,這等損人利己的行徑,別說東方未明怒不可遏,就算是無瑕子恬淡自在,谷月軒厚道隨和,只怕也是難以包容。
可這怪醫偏偏恬不知恥,說道:「你小子盡情的罵吧,反正你的毒只有我能來解,你有膽子就不要我來解,別以為你能走出這裡就算成了,紫金蟾蜍的毒,普天下除了我之外,再無第二個人能解,就算你找到我那倒霉哥哥,他肯用心醫治,再找一個體魄強健的少年,甘願為你而死,施展他那鑽研一輩子的換血大法,最多只能保得住你命,卻保不住你武功,而且將來只要稍一運功,劇痛便入心肺,就如你適才一般,有膽你就離開。」
東方未明聽他說這番話,不由得心中發毛,欲待不信離去,卻又生怕是真,留下來便是永無休止的噩夢,不由得左右為難。
怪醫笑道:「你小子留下來,老夫有好處給你,只是這時候不跟你說,六個時辰後,再服一劑『冰晶蠍』的方子,包管你脖子靈活如初。」
東方未明躊躇道:「這是什麼藥,你把話先說清楚,要是再如適才一般,那我可不會胡亂服用。」
怪醫卻並不在意,說道:「藥就在櫃下第二個格子裡,要不要服,任憑尊意。」說著又去撩撥柴火,顯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東方未明是死是活,其實他並不在意,甚至深盼東方未明一命嗚呼似的。
東方未明暗道晦氣,可依從他言,心中頗為不安,不依他吩咐,只怕當真性命不保,就算神醫前輩真會什麼換血大法,普天下又去找何人,肯與自己以命換命。
怪醫始終瞧在眼中,說道:「我要存心害你,用不著使什麼陰謀詭計,只要看著你去死,豈不是省了一番心思。」
東方未明心想不錯,可被這麼一個怪人,整治的死去活來,畢竟太不甘心,可是有求於人,只能委曲求全,只盼不再遭受那般苦楚。
但如此折磨,東方未明雖然心有所備,卻還是十分難忍,總之是按下了葫蘆起來瓢,不是這裡痛楚難當,便是那裡麻木不仁,這幾日之中,實在被折騰的不成人性。
一連五日,東方未明弄得神情萎靡,不想怪醫居然端進一碗湯來,東方未明生怕他又有毒念,自是一口拒絕,但端進唇邊,便知這是神醫研發的「十全大補湯」,其中柴胡,茯苓,仙鶴草等物,更是一望可知,這可與他之前亂用古怪藥物不同,此湯他見過沈湘芸餵給氣若遊絲之人服用,雖無起死回生之效,卻能令人恢復元氣,再施針用藥,那便遊刃有餘了,只是不知這怪醫,究竟有什麼圖謀,給自己服用補藥,難道另有什麼古怪手段不成。
可藥到口旁,他餓了好幾天,始終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確實神困力竭,勉力運功也是東倒西歪,喝了這「十全大補湯」,丹田之中一股暖意,游遍四肢百骸,說不出的歡喜。
可還沒等他歡喜,忽然腹痛如絞,這痛楚來得迅捷無比,東方未明大叫一聲,又滾倒在地,疼得死去活來,可怪醫卻悠悠的道:「這些藥你都曾受過,我各自削減了半數用度,配成了天下獨一無二的怪毒,嗯…就叫百毒涎吧。」
東方未明雖然惱怒,可這番疼痛,卻比以往來得猶為猛烈,不敢稍有分心,一股純正的真氣,從丹田中猛的直竄上來,先將心脈護住,再經「天池穴」、「天泉穴」、「曲澤穴」、「郄門穴」、「間使穴」、「內關穴」、「大陵穴」、「勞宮穴」直至中指「中沖穴」,一點一滴的將體內毒質逼出,這法子只是斷魂掌的竅門,居然當真奏效,只是見效甚緩,這番痛楚還是要先忍下來才行。
怪醫就在一旁靜靜的瞧著,任憑東方未明掙扎折騰也好,強運內功硬撐也好,總之絕無半分喜怒,過了一個時辰,東方未明才緩緩站起身來,懶得跟這等喪心病狂的傢伙囉嗦,卻不想自己百病全消,身輕體健,已是恢復如初。
可他並不如何歡喜,畢竟之前稍有奏效,隨之而來的則是數不清的煩惱,卻不想身後一緊,忽然被怪醫一把抱住,怪醫喜滋滋的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東方未明心中惱怒,尋思這人不可理喻,視人命如草芥,冷冷的道:「你成功什麼了?你成功害了我也?」
怪醫搖頭道:「小子你該好好感謝我才對,我用上了天下最毒的毒物,殘酸蜘蛛,化血蜈蚣,冰晶蠍,蝕骨蟒,紫金蟾蜍,諸般劇毒混在一塊,尚且都毒你不死,如今你可是江湖上夢寐以求的人物了,任憑再厲害的毒蟲毒物,也已傷你不得,這一遭還不是因禍得福?」
東方未明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順口道:「因禍是不假,得福卻未必盡然,你這傢伙用藥全無心肝,唯恐毒不死人,也不怕老天降下一個雷劈死了你。」這些日子來的折磨,縱然東方未明心智堅定,也忍不住的怨恨,自己這條命能不能保得下來,卻還實在難說,到頭來還要請神醫前輩診視一番才行。
怪醫道:「用藥溫和有個屁用,就是溫補一輩子,你也練不出這百毒不侵的身子,你試著用你師叔傳你的武功,打一掌這棵樹試試。」
東方未明懶得理他,既然他說自己無恙,那麼及早遠離於他,免得他再搞出什麼古怪刑罰來,也不理會怪醫呼叫,拔步便奔,似乎聽怪醫罵的甚是難聽,什麼忘恩負義,不知好歹之類的言語。
這六日五夜,東方未明猶如身歷萬死,再也不想回味,慌慌張張的便往忘憂谷而去,卻沒瞧見神醫的半點身影,只是沈湘芸一個,在谷中晾曬陳皮,東方未明一把拉過,求道:「沈姑娘,你快給我號號脈,我碰上了一個怪人,他給我下了不知多少種毒藥,靠你救我一命。」
沈湘芸也是吃了一驚,畢竟見東方未明不似是在開玩笑,忙伸手過來搭脈,這一搭脈,足足花了一盞茶,卻始終看不出半點異樣,尤其是東方未明脈象洪亢,既無衰竭之象,更無他慘遭折磨的衰弱之象,唯一的解釋,就是東方未明拿她打趣,不由得甚是惱怒,說道:「你要是閒得慌,就幫我曬曬藥材,明兒還得去給無瑕子伯伯送藥,你當弟子的不急,我一個外人心心念念的記著這事兒,成什麼話。」
東方未明急道:「我師父要什麼藥,是陳皮燉肉嗎?」
沈湘芸道:「呸,還不是楊柳山莊的那群傢伙,勾結了一群不分是非的傢伙,竟敢圍攻逍遙谷,無瑕子伯伯一手神妙武功,打退宵小鼠輩,本來該當志得意滿,可是他多大年紀了,還這麼奮不顧身,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這不,我爹爹親上逍遙谷去了,給無瑕子伯伯治病,只是要藥材撿用,還是回來來取。」
東方未明甚是焦急,可師父命自己暫時不得回谷,不知楊柳山莊的人走了沒有,急得雙手連連搓捏,想要從後山再攀回谷中,卻又不知師父見到自己會不會生氣。
沈湘芸道:「你最近還是留在忘憂谷中吧,楊柳山莊的人,瘋了一樣的在找你,逍遙谷里有荊棘那臭小子,谷月軒也已回來,我爹爹也在那裡坐鎮,你擔心什麼。」
東方未明甚是不好意思,說道:「我的事情,連你也知道了,不過這件事情是個誤會,師父信得過我,兩個師兄也不疑有他,忘憂谷的幾位前輩也不會當我是個壞人,可茫茫江湖,卻又多少人能夠明辨是非。」
沈湘芸訕訕地道:「難道我懷疑你是兇手?東方大哥,你不用自苦,這件事情無瑕子伯伯一力承擔,楊柳山莊可沒討了好去,有我爹爹幫著調養,你就安心在忘憂谷里住,不過…你剛剛嚇唬我,說該不該罰?」
東方未明搖頭道:「我可沒騙你,我確實碰上一個自稱『怪醫』的傢伙,趁著我中毒之際,給我解了一些,卻又下了更猛烈的毒藥,好不容易傷處好了,全身上下卻又莫名其妙的疼了起來,就這麼一來二去,陷溺卻是越來越深,如今這個德行,只怕真是毒入肺腑了,因此急著求神醫前輩救命,絕無半分玩笑之意。」
沈湘芸見他一臉認真,更知他與荊棘心性不同,性命攸關之事,決計不會拿來開玩笑,拉著東方未明走到廊下,取了脈枕鋪好,正兒八經的號起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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