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吉爾的信心動搖了起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以前相信蒙古人是戰無不勝的,這一點好像不是那麼回事。最起碼眼前這個正在與眾將在一起吃飯的年輕人,就沒把蒙古人放在眼裡,而且他大概是唯一的一個。偏偏蒙古人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與他談和。
那麼,等他根基穩固了,會怎麼樣?如果真如脫溫不花所說,就算拿到了程越的武器,元朝也是非敗不可,那自己會怎樣?
這次他甘冒奇險,擅自出兵。結果攻打不成,全軍覆沒。他現在還不知道忽必烈要如何處置他,但就算不殺了他,他的前途只怕也不樂觀。
等到程越與元朝再起戰端,自己一定得自請出兵贖罪。但能打贏嗎?他現在一點信心也沒有。這個僅僅距離自己只有五尺不到的年輕人如此強大,就算他正在吃飯,看起來毫無防備,自己不知為什麼,也沒那個膽子想去挑戰他。這樣的感覺,他只在忽必烈身上體會過。但忽必烈與程越不同,他是元朝的大汗,充滿著帝王的尊嚴。這個年輕人卻是平易近人,與自己的將領相處得如同家人一樣。他得承認,他更喜歡這種感覺。
如果自己回去,前途黯淡,過幾年可能就要戰死沙場了。這也不打緊,最重要的是如果再被程越所俘,自己真是再也沒臉見人。但自己要怎麼對付程越的攻擊?他這些天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難怪伯顏被逼得在常州城裡不敢出來,也是因為實在想不出辦法來。
降了吧,反正也打不過。
昂吉爾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但轉頭看看之前投降的眾將都過得很滋潤,那身軍裝也是真夠帥的,自己也想有一套啊。脫溫不花這傢伙,才投降了幾天,就獨當一面了。混上了一套軍裝,還有了槍,就等剃頭了。自己不比他差。解汝楫等人都是水軍,自己則是騎兵統帥,程越這樣的將領不多,自己若是投降,必受重用。元朝那邊回去是罪將,這邊可是大將。而且雙方馬上就要談和,也不用擔心自己馬上就要面對重用過自己的伯顏丞相。等幾年後真要打了,自己的心理負擔也沒有了。
脫溫不花見昂吉爾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看樣子是想通了,只需要一個台階就可以了。
脫溫不花見程越吃完了飯,道:「大都督,昂吉爾與我是舊識。此次雖被我所擒,但他領兵的能力決不在我之下。如果他願意為大都督效力,大都督可不可以答應他一個條件?」
昂吉爾一愣,自己沒這麼說啊。
程越道:「說吧,我聽著呢。」
脫溫不花道:「還請大都督不要讓他去對付阿術丞相。」
程越沉吟著對昂吉爾道:「你就是你的想法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答應。」
昂吉爾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他現在還是不肯投降的,但當脫溫不花替他說了,反而有些動搖了。
程越道:「我知道你對阿術很忠誠,阿術人也不錯,是個棟樑之材,可惜你們元朝的頹勢已經無可挽回。你若是不願為我效力,我不會怪你。你就去與阿術住一起吧。過幾天和議簽署,我就放你們北歸。日後再在戰場上相見,還是要放手一搏,不要因為我放了你就手下留情。」
昂吉爾突然愣頭愣腦地脫口問道:「如果我又被擒了呢?」
程越和眾將都不禁哈哈大笑,這個昂吉爾,倒真是實在。
程越笑道:「那就要到時候再說了,我現在哪裡知道?」
昂吉爾看著程越微笑的臉和眾將熱切的目光,終於道:「如果大都督能答應那個條件,我可以投降。」
程越道:「這個條件其實算不了什麼,我可以格外答應你一個條件,也是答應我手下所有蒙古人的條件。就是日後我打進大都,不會屠殺蒙古人,除非他們做了人神共憤的事情。而且在我治下,決不會歧視任何民族。我就說這些,你自己想吧。」
昂吉爾思量再三,道:「昂吉爾願降,從今往後,決無二心,我願折箭為誓。」
程越笑道:「不用折箭,那只是個形式。好了,想見的話你去見一下阿術吧。這次見過,以後再見恐怕沒那麼容易。」
昂吉爾突然有些難過,向程越施了一禮,由脫溫不花帶著,到了阿術的帳篷。
阿術正在帳篷里同一個過來看望他的脫溫不花手下的蒙古千戶聊天,就聽到脫溫不花帶著昂吉爾在外求見。
阿術雖然已經知道昂吉爾被擒,但聽到昂吉爾求見還是嚇了一跳,急忙請他們進來。
昂吉爾一進帳,就給阿術深施了一禮。
阿術問道:「你怎麼來了?可見過了程越?」
昂吉爾有些慚愧地點頭道:「回丞相,剛從大都督那裡過來,我已歸順大都督,特來拜見丞相。」
阿術雖剛才就有所懷疑,但聽到昂吉爾親口承認,眼中還是閃過一絲狂怒,剛想痛罵他,又看看脫溫不花,不怒反笑道:「這麼說來,你們都降了?好,都是蒙古的好男兒啊。鐵木真大汗在天之靈,一定會很欣慰。」
昂吉爾不敢抬頭,道:「不是我對蒙古不忠,而是大都督必成大業,我們總得為蒙古人留些種子。不然以後可能沒有蒙古人的立足之地。」
阿術微微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程越要北上嗎?」
昂吉爾情知自己失言,忙道:「不是這個意思,大都督說天下本為一家,不必分什麼漢人還是蒙古人,如果蒙古人打漢人,漢人就會打蒙古人。兩家談和了,自然就不必打來打去的了。」
阿術冷笑道:「你不用解釋了,那個程越狼子野心我會看不出來嗎?此次談和,只是他的權宜之計。我在這裡待了這些天,難道連這個都不明白?但我們蒙古人是好欺負的嗎?」
說著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又道:「只要咱們蒙古人齊心協力,程越必敗!脫脫也是蒙古人,他手中就掌握著程越的武器!只要咱們說服脫脫,哪怕只運走一支槍,大汗那裡有那麼多奇人異士,一定可以造出來!你們怎麼說,要不要幫我?如果不幫,就儘管去告發我吧。」說完瞪著帳中的三人,怒氣勃發,滿面厲色。
帳中三人尷尬起來,那千戶連忙藉故走了,只剩下脫溫不花和昂吉爾。
昂吉爾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
脫溫不花呆了半天,才道:「丞相,您這話我們不會對大都督說的。大都督是個寬厚的人,不會因為這個就懷疑脫脫,更不會對丞相怎麼樣,反倒給我們自己找麻煩。丞相,咱們還是別鬧了吧。」
阿術見自己的一點小伎倆被拆穿,也不著惱,只是覺得難以名狀的悲哀,有些無力地坐了下來,長嘆一聲,道:「明明我們蒙古人只要團結起來,就可以成功的。你們都是懦夫!我看不起你們。」
昂吉爾嘆道:「丞相,大都督放心地讓我們過來同您說話,您還看不出什麼來嗎?大都督根本不認為您能成功啊。且不說脫脫對大都督忠心耿耿,就算我一個降將,大都督都對我坦誠相見,我昂吉爾不能說話不算話。丞相,大都督答應我,以後不讓我與丞相交兵,還有如果蒙古人不屠殺漢人,他也絕不屠殺蒙古人。我是殺了許多漢人的,脫溫不花估計也不少,現在為漢人效力,就當是替蒙古人贖罪吧。」
脫溫不花道:「今天下午,大都督為戰死的士兵做了一個迎靈的儀式,真是讓人難受啊,從來沒見過這麼莊重的儀式。大都督真是從心裡在難過,我們所有人看了,都感動到哭了。昂吉爾在遠處看了,我是在近處。丞相,您如果在當下,您也得哭啊。看過那個,您就能知道,天下大勢一定在大都督身上。」
昂吉爾只覺得腦袋轟地一下子開竅了,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認定程越是戰勝不了的,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投降了,原來自己也被那個儀式所感動折服。
那裡面沒有別的,只有人性,所有的人,都會被其中讓人動容的人性所感動。
阿術看兩人面上都露出感動的表情,倒也不似作偽,心下也覺得好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儀式,竟然把自己最信重的大將都給收服了?便詳細問起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絲毫未加修飾。本來那個儀式就很質樸,兩人倒是把它說得很準確,說著說著,兩人的眼圈也紅了。
兩人說完之後,帳里沉默了下來,半天誰都沒說話。
終於阿術長嘆一聲,道:「我低估他了,此人傑也,拉攏人心的手段爐火純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