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充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少來這一套!」他還是收不攏嘴,故作神秘地笑道:「我花了二萬多貫訂購了一些蚌珠,你知道運回去後,值多少錢麼?」
楊烈學著李充的口氣,誇張地豎起一根手指頭:「十倍?」
「哈哈哈哈,錯,錯,錯得厲害,老兄,是三百倍啊!」聽了李充的話,楊烈有些發懵,當時海商的利潤確實很豐厚,但最高不過三十倍,怎麼會有這麼多呢?
看出楊烈有些不信,李充舉了個實例說:「我也是偶然間發現的,上次我來日本的時候,因為吃不准行市,只買了70貫的蚌珠,回到明州卻猛然發現居然可以賣出數萬貫的高價。」
李充從不打誑語,由不得楊烈不信,暗嘆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哪裡有暴利,哪裡就有冒險。賠本的買賣沒人會做,刀口舔血的暴利卻有人趨之若騖,也難怪西方的大航海時代能夠如火如荼的進行。西方的海盜們,如哥倫布、達迦馬、麥哲倫、葉爾馬克等人駕駛著幾條小破船,就敢探索世界,其根本原因就是利之所在啊!」
一直默默地站立在一旁的宗柴雲,此時也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心情。看上去有些書生氣的楊烈,卻擁有一艘掛了幾百張帆的怪船,還有驚人的千里鏡,而且轉手就賺了驚人的財富,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了,他一時之間難以適應這種巨大的變化。
宗柴雲沉默不語,他的身份是驚天的大秘密,誰也不能告訴,他做夢都想發展壯大自己的力量。
可惜,他光臨海洋的時間太晚了,雖然做海盜搶了一些東西,但還遠遠不夠。更何況,由於太過急功近利,他被自己的部下出賣了,差點死在了海上。
這時,楊烈卻橫空出世,巨大的身影已經籠罩在了宗柴雲的身上。按照合理的推算,不出幾年,楊烈的經濟實力必將冠絕整個大宋,富可敵國絕不是痴人說夢。
宗柴雲攥緊了拳頭,恨不得馬上殺了楊烈奪走他所有的財產,眼眸微動,卻發現幾名佩刀的梢工正虎視眈眈地盯在他的身上。
楊烈,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崇高的聲望,龐大的財富,過人的氣度,忠心耿耿的部屬,可是有些小事你卻又比較迷糊,看不懂,實在是看不懂!
宗柴雲躺在床上養病時,李充來看過他幾次。細心的宗柴雲從李充的言談中找出了一些蛛絲馬跡,他發現整個船隊竟然全由李充說了算,楊烈從不加以干預。而且幾千名梢工也都在李充的掌握之中,可是李充對梢工們宣導的思想是必須忠於大東家,他不過是個船隊的管家。
更有意思的是,宗柴雲去看李充時,他手裡居然捧著一本《楊氏心學》,言語之間,無限崇拜的感覺比比皆是。
李充終究還是漏了些口風,宗柴雲這才知道,原來這個神秘的大東家竟然就是名揚天下的心學大宗師,閒雲先生。
宗柴雲投靠楊烈確實是別有用心!忽然,他眼前一亮,楊烈明知道他的來歷可疑,卻同意他留下來,這樣的心胸與氣度,宗柴雲自愧不如。
無意間瞥見了小船上的帆,宗柴雲的雙眼大放異彩,望著楊烈的身影,斷然下定決心:「你既有此胸襟,我就陪你賭一把,反正我也是死過多少次的人了!呃……父債子還,香孩兒……,嘿嘿,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就絕不會放過你們家!」
棄船登岸,李充詳細介紹說:「這座太宰府城,北臨四王寺山,東西靠月山,藏司二山,南挨筑紫平原,與京都極其相似,不僅如此,太宰府的布局也與王都如出一轍。官廳位於府城正北,由官廳往南延伸出一條有如朱雀大街的中樞大道,將全府分為左右二郭,並實行條坊制,共有南北22條,東西24坊。這裡被稱為『人物殷繁,天下之一都會也』。」楊烈心中卻想,就沒見過這麼矮的城牆,不說比汴京,就算是比泉州也是遠遠不如也。
剛走到太宰府城門口,就見一位頭戴風折烏帽子,身穿綠袍,腳踩木屐的日本官員,帶著一群僕人走了過來,沿途的平民都紛紛行禮,看樣子是個不算小的官員。
李充回眸望著宗柴雲說:「平松兄,這人是何等官職?」
宗柴雲撇了撇嘴,懶洋洋地說:「從六位上的小官!」
李充微微一笑,解釋說:「平松兄說的一點沒錯,這位是太宰府少監松蒲三郎大人,我來往日本多次,已經和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楊烈靠近李充,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待會介紹我的時候,你就說我叫宋平夷,是你的好朋友!」李充驚異地望著楊烈,不過他知道楊烈此舉必深意。
宗柴雲的耳朵尖,嘻嘻笑道:「嗯,宋平夷,乾脆改叫大宋平倭吧?」楊烈瞪了他一眼,笑罵道:「少自作聰明!」
「嘿嘿!」宗柴雲怪笑兩聲,閉上了嘴巴。
老遠就聽見松浦三郎的笑聲,「哎呀,子思兄,你可想死我了!」居然是一口純正的大宋官話。
李充搶先幾步,伸出雙臂,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看得出來松浦三郎很熱情。
親熱一陣後,李充退後一步,指著楊烈等人介紹說:「兩位都是我的合伙人,這位是宋平夷先生,這位是宗柴雲兄弟。」在李充看來,宗柴雲怎麼可能和楊烈平起平坐呢,所以稱呼上也尊卑有別。
楊烈趕緊拱手說:「見過少監大人!」
松浦三郎連連擺手說:「子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家都不要客氣,走,到我家坐坐!」李充走在前面陪著松浦三郎說話,楊烈和宗柴雲並肩走在他們後面。
這時一輛牛車從他們身邊經過,薄薄的車窗輕輕一挑,一隻小手伸了出來,扔出一條薄絹。那薄絹隨風飄擺,正好蓋在了楊烈的臉上,促不及防之下,腳下一滑,他差點跌倒在地上。
宗柴雲手快,一把抓過那條薄絹,只見上面寫著一首日式和歌:「風聞多白露,夜起為彷徨。及晝思無及,露消早已亡。」筆法極草,看得出來是倉促間所就,下面還有一行纖細的小字:「藤原紫姬。」
宗柴雲哈哈大笑道:「平夷老弟,你的桃花運來了,有美女看上你了!」楊烈曾經專門研究過日本中古史,知道平安時代的日本,男女關係十分隨便,但一般都是男追女。
宗柴雲見楊烈有些發楞,就裝模作樣地上下打量著他,調侃道:「皮膚細嫩白皙,濃眉大眼,一表人才,再加上衣著華麗,嘖……嘖……,整個一位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啊,哈哈……」
走在前面的松浦三郎聽見他們說笑,停下腳步側身說:「什麼事這麼開心?」
宗柴雲把事情經過一說,松浦三郎接過薄絹一看,哈哈一笑,打趣道:「平夷老弟剛到鄙國就被美女看上了,好艷福啊!要知道這藤原雪姬小姐可是陸奧鎮守府按察使,藤原大人家的千斤小姐哦!」楊烈完全沒有辦法招架,只得裝作是欣賞風景的樣子,任他們調笑。
不大的工夫,松浦三郎把他們請進了公館。
楊烈十分有興趣地欣賞著這種叫作「寢殿式」的住宅。進入中門後,楊烈發現左右兩側是兩排低矮的屋子,據說這就是「東屋」。沿著中門廊繞了一圈,來到了會客廳,一座對屋與會客廳隔著一座碧波蕩漾的池塘。池塘可以有五種顏色變化,池子正中建有由渡廊連接的茶室。
隔扇是不透明的,墊入紙的門,上面有時會有裝飾性的畫,而障子是半透明的。隔扇和障子都是在押居中任意滑動的,通常用來將房間與外部空間隔開,它們創造了內部空間的隔牆及外部房屋的牆,但並沒有結構的用途。
日式房屋的內部是一個功能自由的空間,可以根據你想如何使用房間,通過關閉、打開、移走滑動門而將其分成各種不同的空間,或將內部空間從一系列小空間簡便而迅速地轉換成為相對較大的開放空間。外面的屏風可以打開或關上,或盡覽滿園美景,或改善屋內的通風狀況。
榻榻米是由秸稈編織而成,鋪滿整個房間,可用來坐或睡。為保持地板乾淨,房間裡不使用椅子,外出穿的鞋放在玄關處,即門廊,作用是將街上的灰塵與屋內隔開。
走進會客廳內,楊烈發現牆角擺放著帶平台的壁龕,上面放置著一隻大花瓶,花瓶里插著五顏六色的ju花,插花的方式也很特別,牆上還掛著一幅不知道作者的水墨畫。
寢殿的出入口最外面一層是竹製垂簾,絲綢鑲邊。緊貼垂簾的是絲綢布簾,外側繡有花鳥圖樣,里側為白色,幔帳及屏風可移動,用來隔廂房。
侍候的僕人們恭敬地將他們迎進了會客廳,他們每個人頭上都戴著一頂「平禮烏帽子」,身上穿著薄紅染布所製成的上裝與黑袴構成的「退紅」。
待客人入座後,松浦對旁邊的侍者吩咐道:「去請夫人和小姐過來,就說有貴客來了!」不大的工夫,松浦夫人帶著小姐一起過來。
楊烈看見她們的模樣,差點要吐血,雖然穿的是號稱「十二單」的華服,髮型還不錯,但那兩張白得懾人的女鬼臉以及一口黑牙,簡直令他大倒胃口。
「十二單」實際是一種穿著方式,它並不是十二層單衣,而是在單衣上疊十二層被稱為「袿」的服裝。袿輕薄透明,多層袿疊起時仍然能隱約看見單衣或表著的顏色,倍添朦朧恍惚的美感。
公館的廚房早就得到了通知,才一刻鐘,酒菜就被端了上來。
主食是米飯。據楊烈自己的了解,這種米飯一般分「強飯」與「姬飯」,前者用瓦制、圓形、底層有許多細孔的蒸籠蒸,蒸出來的米飯很硬,沒有粘性;後者則用水去煮,非米非粥。若將曬乾的「姬飯」泡在冷水中,便成了「水飯」。
下飯的菜餚還行,有十條三寸長的干瓜,三十尾香魚壽司,點心擺了一大堆,有梅枝、桃枝、餲餬、桂心、黏臍、錘子、團喜、結果、捻頭、索餅、粉熟、餅餤、餺飩。調味料有鹽、味噌、醋、蜂蜜、甘葛。另外,端上小几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清酒」。
楊烈在原來那個世界裡,吃過一次石斑魚做的壽司,味道還不錯。壽司的做法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在魚身抹上鹽,用壓板壓一晚,去掉水分,再與冷飯一起裝在木桶內,上面用鎮石壓幾天,自然而然便成為壽司飯。
吃飯的時間很長,松浦三郎熱情地勸著酒,有了酒做媒介,宴會的氣氛自然十分融洽。
酒到酣處,松浦三郎大聲叫道:「雪姬,跳一支舞吧!」松浦雪姬溫柔地站起身子,款款走到大廳中央。幾名藝人從廳後魚貫而出,分坐在兩側,手裡拿著橫笛、笙、篳篥、琵琶、箏、鼓等樂器。
可能是松浦雪姬跳的這種舞蹈格調太高雅了,而且是直線型的,大都在樂曲平緩、抒情處做著舞蹈的動作。
楊烈有些興味索然,開始游目四顧,李充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小聲說:「千萬別失禮!」楊烈這才端正了態度,反覆認真在觀看舞蹈,其實已經是心不在焉。
飯後的茶會由松浦夫人主持,她按規定動作點炭火、煮開水、沖茶、抹茶,然後依次獻給賓客。楊烈恭敬地雙手接茶,先致謝,爾後三轉茶碗,輕品、慢飲、再奉還。飲茶完畢,按照習慣,楊烈對各種茶具進行鑑賞,大大的讚美了一番。
寒暄了幾句,李充喚來幾名隨行的梢工,向主人獻上了帶來的厚禮,水粉、胭脂、黃髮簪、金步搖、金耳環、玉釵等,而且一式二份。
送給松浦三郎的則是五斤上好的茶葉,五千貫銅錢,還有一些值得日本人炫耀的珍奇玩物。
松浦三郎故作姿態道:「這個實在是不敢當,禮物太過貴重了,這……」李充微笑道:「大人和我是老朋友了,這點薄禮簡直不成敬意!」虛情假意地推辭了一番,然後開心地收下了禮物。
李充見天色不早了,於是起身告辭,松浦三郎誠懇地邀請道:「今晚哪裡也不要去,就住在我家裡,一會我再安排『能劇』表演。」
李充知道日本的習俗,晚上留客是極大的面子,不能夠被拒絕的,於是笑道:「那就討擾了!」
第二日,李充帶著禮物去拜訪太宰府的各位官員,楊烈和宗柴雲則回到了「東方紅」號上。
正走著,卻聽前面傳來叫喊聲:「賣奴隸了,蝦夷奴隸……」楊烈不禁有些好笑,因為大宋人一直稱呼日本人為夷狄。
宗柴雲怕楊烈有些不清楚蝦夷的情況,於是介紹說:「蝦夷住在北部的蝦夷島(今北海道),分為東蝦夷、西蝦夷、渡島蝦夷、渡覺蝦夷等……」
楊烈淡淡一笑,說:「我知道!他們的身材比日本人稍矮,膚色淡褐,頭髮黑色呈波狀,體毛很發達,男人們都留著紅鬍子,是也不是?」雖然他一口道出,但宗柴雲並不覺得特別驚訝,因為楊烈的身上藏著太多的秘密,而這些都有待於慢慢的發掘。
楊烈等人湊過去一看,發現市場上站滿了人,大家圍成一個圓圈,中央是數百名被關在籠子裡的蝦夷,裡面沒有老弱病殘,全都是壯丁,生意人的眼光的確與眾不同。
望著那些壯丁,宗柴雲面有喜色,低聲道:「不如把他們全都買下來,說不定將來會有些用處!」楊烈略作思考,便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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