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交境有這樣一群異族,他們自立為政、不服從任何一個國家,擁有自己的信仰與民族,遊走在東唐的蟠龍關與西韓的玉棧關之間,十分霸道囂張、無法無天。
這群異族有個通稱為阿薩,但阿薩族內部卻並不特別統一,其中分支無窮,安刀則是其中一個分支部族的首領。
安刀將唐芫芫的臉揉圓搓扁,端詳半天,得出一個結論:「嗯,像你娘。」
「……」唐芫芫怒拍那雙糙掌:「不准碰我!」
安刀也不生氣,涎著臉湊過來:「乖女兒,我是你爹。」
&才不是我爹!」她姓唐,她爹是當今唐皇,她才不會忘祖背宗呢!
安刀瞅著那張包子臉,晃了晃翡翠耳墜:「這是我給你娘的信物,我記得。」
唐芫芫嬌軀一震:「你是阿薩族的安刀?」不會這麼巧吧,難道這個人就是黑姑娘盼君她親爹?
&就是安刀啊!」安刀咧嘴,張開雙臂:「女兒,阿爹終於見到你了……」
唐芫芫假裝沒看見他那『快投入爹懷抱』的暗示:「我不是你女兒。」
&不是我女兒?」安刀濃眉深鎖,臉色越來越陰沉,大刀橫向唐芫芫頸脖蠢蠢欲動:「既然你不是我女兒我就殺了——」
&我真想你!」沒節操的唐芫芫飛撲安刀懷抱,喊得那叫一個脆生生,權當認了個乾爹。
安刀低頭瞅著懷裡的『女兒』,熱淚盈眶:「乖孩子。」認完親,安刀緊張地打量唐芫芫:「你看你渾身都是血,有沒有受傷?」
她哪有受傷,這一身的血分明是黑姑娘的。唐芫芫勉強說:「我、我們商隊遇到強盜了,所有人都死光了……」
安刀身邊的副手附耳低語,他立刻忿然:「都是泰能那混賬幹的好事!」
安刀告訴唐芫芫,泰能是阿薩部另一個分支的首領,兩個分支因為地盤近,你爭我搶經常鬧矛盾。只不過他沒告訴唐芫芫的是,就算不是泰能,他帶領的支部若發現這支商隊也一樣會搶光所有的東西殺光所有的人。
&好你沒事。」安刀一臉欣慰。
唐芫芫默默看一眼腳邊的屍體,低聲囁嚅:「你能幫我把這些人埋了嗎?畢竟他們是我路上的同伴……」
聞言,安刀沒表示,他背後的手下個個不屑一顧地嘖聲作響。安刀安撫唐芫芫:「有什麼好埋的?浪費時間又浪費體力。你是我安刀的女兒,以後死了用的也是我們阿薩族的入葬方式,什麼入土為安的狗屁我們不興這一套。」
唐芫芫撇嘴:「你把妻女留在東唐十幾年不管不顧,你嘴裡所謂的東唐那一套早就已經深入我的骨髓了,難道現在一時半會我就能改得過來麼?」
安刀噎住,輕咳道:「不是爹不答應你,實在是這不符合我們阿薩族人的作風。就算我同意,我底下的小子們也未必樂意這麼做……」
他當首領的人一聲令下,底下小子們能不幹麼?說來說去就是不樂意替她埋東唐人的屍。唐芫芫扁嘴,氣鼓鼓地指著黑姑娘的屍體:「至少幫我把她埋了。」
&安刀摸著下巴。
&她跟我情同姐妹,我的姐妹就是你的女兒,你這個當爹的得負責!」唐芫芫理直氣壯道。
見她生氣了,安刀勉強退一步:「行,只埋這一個,其他的實在沒辦法。」
達到目的的唐芫芫妥協了,安刀這才吩咐手下動手挖坑埋屍。挖坑過程中,安刀蹲在唐芫芫身邊:「乖女兒,埋完你的小姐妹,爹就帶你回家。」
&家?」唐芫芫呆了數秒,寒毛狂豎而起:「回、回什麼家?我要回柳金城的。」
安刀一臉慈祥:「傻孩子,你娘都死了,你還留在柳金城做什麼?還不如跟阿爹回部落去,以後你就是首領的女兒,誰也不敢欺負你。」
&知道她死了?」唐芫芫皺眉,下意識開始思索不對勁的地方。
黑姑娘分明說她爹拋妻棄女十多年再沒出現,就算他知道自己有這麼個女兒,又怎會知道被他丟在柳金城自生自滅的妻子已經死了呢?「你怎麼知道琬、我娘死了?」
安刀神情微妙:「這……說來話長。」
&事,我愛聽。」唐芫芫眼巴巴作聽眾。
見她堅持,安刀勉為其難道:「老實說真不是阿爹不要你,實在是我走的時候不知道你娘肚子裡還有你呀!要是早知道就——」
瞧他一臉義憤填膺,唐芫芫想的卻是:「要是她肚子裡沒有我,你是不是就不會回去找她?」
安刀僵住,剎那的遲疑很明白地表達他的內心,於是唐芫芫奇蹟地悟了:「原來你要崽不要娘。」
這句話直命要害,安刀默默別開尷尬臉,片刻才重新開口:「其實阿爹是有苦衷的……」
唐芫芫的眼神充滿懷疑,看得安刀很牙疼,他深吸一口氣:「我是近幾年無意中得知原來琬娘給我生了個女兒,為此我還曾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柳金城見過她,是她不同意我把你帶走的!」
&為你要崽不要娘麼?」唐芫芫歪著腦袋又『捅』了一刀。
安刀捂著被戳好幾下的小心肝:「其實我也不是真的非要留下她只帶你一個人走,只是你也知道你娘身體不好,那時候的她根本撐不住長途跋涉,我才提議說……」
提議說他先帶女兒走,留琬娘在城裡養病。
某種程度而言,安刀就是個直腸直肚的呆頭鵝愣頭青。十幾年前的琬娘興許還有幾分姿色,熬到今時今日早已人老珠黃,加上病入膏肓臉色臘黃,安刀那一眼別提多嫌棄。他如今是部落首領,身邊美人環伺,把女兒接走也罷,接個藥罐子黃臉婆回去做什麼?
歸根到底就是個藉口。
而某種程度而言,黑姑娘的火爆脾氣和抵死無賴的性子像她娘。琬娘千盼萬盼終於把安刀盼來了,結果他一句話摧毀了她十幾年的盼想與希望,是誰都會惱的。
琬娘氣得把偷偷溜進城的安刀告發到城主那裡去。異族入城非同小可,當時安刀的小命差點栽在柳金城沒法活著出來,好不容易逃回關外,兩人的梁子就這麼結大了。彼此之間的過往成了一筆孽障,安刀栽了一回再不敢貿然進城,琬娘心如死灰加劇病入膏肓,幾乎臨門一腳就要踏入鬼門關去。
這時安刀派了一個人進城。
&還記得沙婆婆嗎?」
唐芫芫下意識想問沙婆婆是誰,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是個頂包的冒牌貨,立刻轉晃腦為點頭。安刀兀自陷入回憶:「沙婆婆是我的人,是我派她進城勸服你娘的。」
之所以琬娘臨死前鬆口讓黑姑娘去找她爹,正是因為安刀派了沙婆婆將她說服。
安刀逃回關外之後,琬娘一直賭著這口氣不肯對女兒說實話,導致黑姑娘自始至終以為她娘仍舊痴心不悔臨死還心心念念盼著他爹歸來。正在這時沙婆婆出現了,她給琬娘分析利害,勸解她放下成見,為自己的親生女兒未來著想。沙婆婆的一句話點醒了琬娘,一旦她死去,黑姑娘在這個世上將徹底無親無物,女兒孤寡一人會否遭人欺負?她們家一貧如洗女兒將來日子過得可苦?這一切的一切,琬娘都給不了她幫助。
人死如燈滅,琬娘最後一刻想通了,千叮萬囑叫黑姑娘出城去找她爹,她知道這個世上唯有安刀能夠好好照顧她們的女兒。
人賭一口氣,活著也罷,死了這一切的冤孽也該煙消雲散了。
&女兒,以後阿爹一定盡為人父之責任,好好照顧你的。」安刀滿腔熱血,激情昂揚。
看著他洋溢著滿足與欣慰的笑顏,唐芫芫如鯁在喉。只怕他賭上一生都不會想到,因為這樣一個決定,他真正的女兒冒著危險出城,沒見到自己的親爹之前就已經死了。
唐芫芫兀自消沉,那頭埋屍完畢,安刀拍拍膝蓋順勢把她撈起:「雖說被泰能那混賬搶先一步,但總算沒有白跑一趟!走,咱們這就回家!」
&唐芫芫撅著屁股努力掙扎:「不不不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都不用準備。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的。」安刀態度不容拒絕,慈愛地摸摸她圓滾滾的小腦袋:「說起來你一定很想念沙婆婆吧?她要知道你來了一定很歡喜。」
這下唐芫芫徹底傻眼了:完了,熟人相見豈不妥妥穿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