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驢子被殺以後,岳明生就沒有再往長樂宮跑了,也很少去玉虛宮幹活。他總是左右四顧,只要老遠看到易海潮他就會主動躲開。
話說的沒有以前多,但是練功卻更加勤快了。
日子到了十月十四,這天晚上,躺在床上的他翻來覆去,總是無法入眠。
因為明天就是三清觀每月一次的假期,這是岳明生來三清觀以後的第一個假期。弟子們放假,下人們也放假,但他不知道明天該去地方,想去平陽城喝酒,隻身一人又覺得沒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輾轉難眠的時刻,他突然想起了老蔡的女兒。
蔡露露也是三清觀的下人,更確切的說是長樂宮的下人,她住在長樂宮裡,每個月只回來兩三次。
可能也是因為放假的緣故,小啞巴今晚又回來睡覺了。
下午一起的吃飯的時候,老蔡說出了女兒的身世,蔡露露一出生,她的娘親就難產死了。十八年前,老蔡帶著女兒來到三清觀當下人,爹爹是下人,蔡露露長大後自然也成了下人。
在旁觀者岳明生的眼裡,老蔡並沒有表現出足夠的父愛,這讓岳明生覺得蔡露露也是一個可憐人,和自己一樣苦命。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碰到同病相憐的人,尤其如此。
披上自己的羊毛馬甲,下床以後,岳明生挎著牛皮包,輕輕的走到蔡露露的珠簾門前,敲門道:「露露,露露,你睡了嗎?」
啞巴的聽覺通常都比常人靈敏,聽到門外有人低喊,蔡露露馬上起身,點亮燭燈,穿好衣服,開門去看深夜裡的客人。
發覺是隔壁住著的年輕人,這姑娘想起了在太子坡第一次和岳明生相遇的情景,小姑娘的臉上不由起了一絲絲的羞態,又苦於口不能言,只得好奇的盯著來人。
「你明天有空嗎?我帶你去平陽城玩玩,隨便給你看看大夫,說不定能治好你的病。」
岳明生當然也想起了那天在太子坡發生的一切,眼前的啞巴姑娘怎麼說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那場邂逅十分意外,他難免也有些尷尬。
聞說是去治病,小姑娘不解往自己的小嘴一指。
「沒錯,沒錯。」
點點頭,有些興奮的說道:「我以前也得過不治之症,好多大夫都是沒辦法,但還是讓百草堂的一個老醫師治好了,平陽城那麼大,肯定有百草堂的分店。」
蔡露露聞言,不知為何愁苦的把腦袋搖搖。
岳明生勸說道:「別喪氣,去看一看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蔡露露呆呆的望向岳明生,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充滿了好奇和疑慮。
「嘿嘿!」
乾乾的笑了一聲,有些緊張的把額前的頭髮抓一抓,說道:「你要是不想去,我不會勉強你的。」
小啞巴趕緊把頭一搖,敞開門要請岳明生進來坐。
為了減少尷尬,岳明生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其實你不用每次都躲著別人,你雖然不會說話,心裡有什麼也不能說出來,但你可以和我一起玩,我是個話多的人,你都不用說話,只要聽我說就好了,我說的好聽你就笑,我說的不好聽你就哭,如果你覺得哭不好看,那你打我幾下也行,哈哈!」
這話不禁讓蔡露露一樂,小臉蛋上浮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紅暈。
進到屋中,原來這姑娘的閨房乾淨的一塵不染,只是妝檯前顯得的十分簡陋,除卻一把木梳和銅鏡竟然再無其他,那鏡子邊擺放的小野花倒還算是好看。
「一個花季少女,怎麼能這樣住下去呢?」
岳明生皺了一下眉頭,突然靈機一動,飛快的翻看開牛皮包,道:「我有幾樣好東西給你!」
蔡露露疑惑的竟輕輕咬著自己的手指,猜不出那牛包里藏著的是什麼好寶貝。
卻見岳明生從他那起皺的牛皮包里,拿出了一些裝飾華美的胭脂扣和水粉盒。他心中暗喜,臉上更是笑嘻嘻的說道:「你其實是個美人,就是不愛打扮自己,也怪老蔡不好,他一個糟老頭子不會懂這些,不過不要緊,今天讓我來幫你化妝。」
蔡露露立馬急了,臉色慌張的揮手示意不要。
「別怕,姑娘家要化了妝才更好看,明天去平陽城,我臉上也有面子,哈哈!」
硬是將那姑娘拉到梳妝檯前,蔡露露反抗不過,羞急的閉起眼睛,連鏡子也不敢看一眼。
這些精心挑選的化妝品本是用來送給柳筱筱的禮物,只是如今是沒辦法送出去了。此刻的岳明生,竟不由自主的把眼前的姑娘當成了柳筱筱,他的眼睛慢慢變得柔情四溢,其中又夾雜著明顯的憂傷和愁怨,心裡低低的念著,「筱筱,易海潮會幫你畫眉嗎?這些日子裡,我不去找你,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你是不是已經把我忘了,你也和你的師姐們一樣嗎?覺得我是個廢人?」
也不管蔡露露願不願意,岳明生打開了胭脂扣,先在這張白淨的小臉上把朱紅胭脂抹一抹,又輕輕的用手指將胭脂在她的臉蛋上推開,再打開水粉盒子,小心翼翼的撲一層香粉上去,最後拿出炭筆,輕輕的細細的往眉上去勾。
「你喜歡嗎?」
痴痴的望著鏡子,岳明生的聲音細若蟲鳴,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一朵粉撲撲,白里通紅的小百合慢慢在銅鏡上浮現出來。
如此良久,岳明生方才回過神來,喜叫道:「快看,快看,比以前好看多了!」
自我覺得技術高超,心急的催促著蔡露露睜眼。
啞女從沒聽過這樣的話,更沒有男人為她做過這許多的事,她喜上心頭,卻仍然不敢睜開眼睛看,抿著小嘴一直搖頭。在她看來,岳明生所做的一切都不可思議,更加覺得難以接受。
「你先別動!我再給你扎個公主頭。」
握起蔡露露的頭髮時,才發現這姑娘的發色偏橙紅,這種自然的橙紅頭髮岳明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心想,「老蔡是黑頭髮,怎麼生個紅頭髮的女兒,想必,露露的娘親肯定是紅頭髮的美人。」
只見他從牛皮包里又抽出一條絲帶,用來將編好的頭髮綁住,這一下再也停不下來,毫無意識的拿出了那隻準備送給柳筱筱的大禮——翡翠綠髮夾。等紮好發束後,馬上就用髮夾扎住,公主頭大功告成!
「現在你是公主了。」
輕輕用手將蔡露露的小臉扶正,姑娘的臉頰很燙手,她的心裡更是滾燙如火。
岳明生低低的在她耳邊說道:「快看看吧!我的露露公主。」
玩笑開到這裡,岳明生也忍不住笑了,只覺得今天的話真是特別的多,連玩笑都開的這麼不正經。
十八年來,蔡露露何曾受到過這樣的關懷,她慢慢張開那雙亮晶晶的大眼兒。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先是一陣驚奇,這鏡子裡的公主是誰?再又是一陣驚喜,那不就是自己嗎?
這一刻,曾經只在山間靜靜綻放的百合花,終於不再覺得孤單。
羞答答的啞姑娘喜上眉梢,心中泛起陣陣暖流,竟嘩嘩流出兩行熱淚。想不通身後的男人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更加猜不透他為什麼要說那些話?
「別哭,別哭!」
以為蔡露露不高興,岳明生急道:「你不喜歡,我把這些狀卸了就是。」
馬上抹了眼淚,歡喜的搖搖小腦袋,一雙梨花淚眼直直盯著岳明生發呆,也不知心兒里想著些什麼。竟忍不住微啟紅唇,卻是不能說出話來。
「嘿嘿……」
岳明生一臉的窘態,尷尬一笑道:「是比以前好看多了。」
啞女聞言也笑了,什麼聲音也沒有,但那股發自內心的喜悅卻直傳岳明生內心深處。
「對了!現在是深夜,明天早上把臉一洗,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懊惱的把大腿一拍,嘆道:「哎呀!明天下山的時候,我再幫你畫。」
蔡露露聞言搖頭,往自己一指,又握起拳頭。
「啊哈!」
岳明生驚喜道:「你已經學會了。」
蔡露露笑呵呵的點頭。
岳明生誇讚道:「你真聰明,我在平陽城裡和老闆學了一天才學會。」
他極為開心的又道:「這些胭脂水粉就送給你了,以後要常常打扮哦!」
再看看公主頭上的那隻翡翠綠髮夾,怎麼也無法狠心再摘下來。
啞姑娘這時卻會意的主動摘下髮夾遞給他,岳明生連忙阻止道:「這個髮夾子也是送給你的!」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要早起哦!」
跨上牛皮包,關門的時候,不忘微笑揮手道:「再見,露露。」
蔡露露也揮揮小手,似乎在說:「再見,岳公子。」
屋子裡又靜悄悄的了,啞姑娘坐在鏡子前,她摸著自己的小臉,眼中時而歡喜,時而憂愁。這感覺好奇怪,十八歲的姑娘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次日清晨,天剛亮不久。
從房裡走出的小啞巴,臉上看不見妝容,橙紅色的頭髮上也瞧不見翡翠綠髮夾,昨晚的小公主又變成一個樸素丫頭。
「你怎麼不戴著髮夾?」
好奇的圍著蔡露露轉了一圈,岳明生假裝自哀自怨的嘆氣道:「好吧!今天去城裡,我又要沒面子。」
小姑娘羞紅了臉,低著腦袋,什麼動作也沒有。
「我知道你害羞,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沒什麼面子。」
兩人正要走出伙房,在爐灶邊燒火的老蔡卻叫住道:「大清早的上哪去?今天放假,快幫我洗菜,我們一起吃頓安穩飯。」
「哈哈……」
岳明生幸災樂禍的笑道:「你自己吃吧!我和露露去平陽下館子去。」
「好啊!你們忍心把我一個老頭子扔在家裡?」
還不等老蔡起身,岳明生拉起蔡露露的小手,歡歡喜喜的就跑到馬棚邊,牽出兩匹馬兒,嘻嘻哈哈的走了。
下山的步伐很快,腦子只想著,千萬不要碰見熟人。
不巧卻還是碰到了兩個熟人,那是兩個女人,一個短頭髮略顯成熟,另一個嬰兒肥略顯可愛。
但岳明生從來就不覺得她們成熟和可愛。
與她們擦肩而過時,倒是側耳聽到了一句略顯輕蔑的話,「岳公子,你終於安分了。」
出了三清觀的山門,肩膀上的重負感立刻消失,渾身無比的輕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岳明生道:「露露,上馬吧!咱們去城裡玩耍嘍!」
瞥了一眼身邊的高頭大馬,啞女搖搖頭,不肯動身。
岳明生問道:「你不會騎馬?」
啞女點頭。
「哈哈!我也不太會騎馬,以前我都是騎驢子的。」
話說到這裡,不禁心裡一酸,立時又笑道:「沒關係,我牽著你走。」
在岳明生的扶持下,蔡露露有些彆扭的上了馬。
於是乎,兩人各騎一馬,男牽女,一路行往平陽城。
「駕!駕!駕!」
忽然聽到後方傳來一陣陣叫喝,馬蹄子的聲音越來越近,回頭一看,原來是三清觀的大師兄來了。
「尚兄,好馬術!」
岳明生拱手笑道:「是去平陽喝酒嗎?」
「岳老弟!我的酒癮昨晚就壓不住了!」
尚之信勒住馬韁,大笑道:「這是老蔡的啞巴女兒吧?你們倒還挺般配的。」
「哈哈……尚兄莫要開我的玩笑。」
岳明生看一眼臉紅的小啞巴,又說道:「我們也是想去平陽城,不如一起走吧?」
「誒!你們走的太慢,我可等不及!駕!」
馬鞭一打,大師兄揚長而去,又用氣功傳音道:「岳老弟,我先走一步,易海潮就在後面,我不想被他趕上,告辭了!」
「什麼!?易海潮在後面?」
整個人頓時變的緊張,為難道:「露露,我們走快些?」
蔡露露不解,但還是點頭了,臉仍是紅的。
一路上既沒有趕上尚之信,也沒有被易海潮追上。到達平陽城時,陽光明媚,秋風怡人,總算是真正鬆了一口氣。
下了馬,兩人並肩進城。
蔡露露拉了一下岳明生的衣角,伸手往後面指一指,眼裡裝著疑惑。
「嘿嘿……」
岳明生會意一笑,臉色僵硬的笑道:「我和你一樣,有些人我也想躲。」
小啞巴聞言,捂著嘴巴偷偷直樂。
「別笑了,等以後他們都得躲著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口裡的好地方,自然就是藏著好酒的雲飛酒家。
雲飛酒家的生意越來越好,一個月不來,這兒的客人更加多了,來來往往的十分熱鬧。
剛剛才進酒家的門,店小二打扮的白雲飛就大叫一聲道:「岳兄!」
「白兄!」
這一聲白兄喊的無比暢快,如同是把在三清觀的一切都忘光了。顧不得別人怎麼看,岳明生猛的把桌子,隨性叫道:「小二上酒!女兒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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