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崖頂 第21章 上元夜願我如星君如月

    紅崖頂

    晉王屏氣凝神將耳朵伏在沈思嘴邊細聽許久,依舊沒能等到那後半截問話。守之你是不是對我……對我什麼?另眼相看?一見傾心?情有獨鍾?若非沈思睡得香甜,晉王真想立刻把人拉起來回他一連串的是是是!

    默默端詳著沈思的睡顏,晉王胸中似有輕風乍起,直攪得春水微瀾。原以為這小猢猻粗枝大葉尚未開竅,如今看來倒是有心的,之前許多的坦誠相待、關懷備至總算沒有白費。

    熟睡中的沈思樣子很是溫馴,絲毫不見醒著時候的放曠不羈與囂張狂妄,因臉頰處尚未出落得有稜有角,甚至還帶了幾分稚氣。看得晉王止不住感嘆,這臭小子可真年輕啊,任是躺在那一動不動,渾身上下依舊洋溢著令人嚮往的勃勃生機。與之相比,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的老氣橫秋了。

    沈思被晉王的鼻息撩得麵皮發癢,閉著眼在枕頭上大力磨蹭了幾下。身體一扭動,領口便松松垮垮敞開老大,隨之鎖骨處有什麼物件垂了下來,赤紅如血,恍若蓋在胸口的印章一般。晉王好奇地捻起來細看,竟是枚再普通不過的石子。石子邊緣被磨礪得光滑圓潤,中間打了小孔,用一根紅線拴在勃頸上。晉王揣測這小小的石子背後定有來歷,故而把玩片刻便替沈思小心揣回了懷中。

    定下神來,晉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沈思身側躺好,閉著眼睛靜默良久,又小心翼翼朝向沈思那邊挪去幾寸,直待二人肩臂相抵、肌膚相貼了,這才安穩睡去。

    他嘗盡人間百味,看遍美景良辰,起起伏伏兜兜轉轉,心有曇花苦守三十載,這一遭終是開了。

    第二日晉王起身之際,沈思猶在睡著。晉王顧念他前幾日勞心勞力廢寢忘食,捨不得擾他清夢,於是躡手躡腳下了床,自己扯過衣裳披好,等到走出臥房才許人上前伺候。

    王妃親自張羅了餐食送過來,一邊服侍晉王用膳,一邊還不忘拿他逗趣:「*一刻值千金,起得這麼早不虧大了?我可是喚人端了小瓦爐過來,預備隨時幫你熱著粥呢。」

    晉王苦笑:「阿姐莫尋我開心了,又不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哪能夠整天只想著風月之事?」

    王妃盛出一小碗枸杞羊骨粥,輕吹幾下,待到溫而不燙了才手捧著遞到晉王面前,同時抿起嘴角微微一笑:「我是將你當做嫡親弟弟看待的,弟弟就算長到七老八十,在姐姐眼裡也都是小孩子家。」

    晉王舀起一勺粥嘗了嘗,連連點頭:「嗯,不錯,熬得恰到好處,鹹甜適中又不失羊肉的鮮香,定是很合念卿胃口。」說著話他放下湯匙,「阿姐不是備下瓦爐了嗎?正好將這粥溫了留給他用吧。」

    王妃無奈瞥了晉王一眼,眉目間止不住的笑意:「你我相識二十年了,從不知你竟如此儉省,唉,莫操心了,既答應幫你把人照顧好,自然是要妥妥噹噹的。」王妃指了指身後侍女端著的幾隻小砂鍋,「這一份擱了人參,他年紀輕輕吃著太過燥熱,我另加山藥煮了一份,味甘性平還可祛風驅寒,專給他留著呢,你只管好好吃你的就是了。」

    晉王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有阿姐在,我再不操心了。」

    飯畢,早早候在外間的大夫過來診視了傷口,重新包紮上藥,又歇了半碗茶的功夫,晉王便帶人出府奔西郊大營處置哈里巴去了。

    哈里巴被關押在一間隱秘僻靜的地牢之內,不但遠離人煙,周圍還有重兵把守。此處雖說是牢房,可室內卻極整潔乾淨,床鋪被褥一應俱全,都是上等錦緞縫製,屋子當中擺著張八仙桌,桌上備了香茶果品,論舒適便是與大戶人家的客房也相差無幾。

    晉王邁著方步慢悠悠走下台階,來在柵門前微微一揮手指,立時有人躬身過去落了門上的鐵索,並麻利去掉了哈里巴兩腳的鐐銬。另有幾名小侍端過各色韃靼風味的食物飲品一一擺在桌上。

    奶茶呼呼冒著熱氣,手把肉泛著誘人的油花兒,大碟小蝶的炒米、黃油、奶果子琳琅滿目濃香四溢。晉王又一揮手,閒雜人等統統退得乾乾淨淨,身邊只留了屠莫兒一人。他面含笑意在桌邊坐定,朝哈里巴比劃了個「請」的手勢:「二王子不必客氣,來嘗嘗看滋味是否地道。若不滿意,本王即刻吩咐人再去烹調。」

    哈里巴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一雙眼睛警覺地瞄著晉王,從頭掃到腳,又從腳掃到頭。晉王穿著家常服飾,烏髮用一隻白玉冠攏在頭頂,底下踩著雙松黃盤龍軟靴。因他肩頭帶傷,一條胳膊需小心端著,故而貂皮大氅只是隨意地披在身上,誰知如此一來,倒更顯得氣定神閒舉重若輕了。

    &麼?怕餐食里下了毒?哈哈哈,二王子英雄豪傑,該不會一場敗仗就嚇破膽了吧?」晉王鳳眼微抬,捻過盛裝奶茶的精緻瓷碗喝了一口,又揀起塊奶豆腐塞進嘴裡細細嚼著。

    哈里巴明知這幾句話純粹是晉王的激將法,還是怒沖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著滿桌美食風捲殘雲般大吃特吃起來。吃飽喝足,他抬起袖子一抹嘴:「晉王爺這餐飯是送我上路的嗎?無須再虛情假意諸多囉嗦,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王子猜得不錯,這餐飯的確是送二王子上路的。」晉王望著哈里巴徐徐說道,「不過本王要送二王子走的並非黃泉路,而是歸鄉路。」

    哈里巴不解地瞪大雙眼:「這是何意?難道還會放我不成?」

    晉王平靜點頭:「正是。」

    哈里巴先是難以置信,而後嗤笑道:「若我記得不錯,你們漢人有句話叫『放虎歸山必留後患』。韃靼與大周連年征戰,仇深似海,你放我走,不怕我為一雪前恥而捲土重來再犯晉原嗎?」

    &土重來?談何容易。這一仗二十萬兵馬損失慘重,所剩無幾,恐怕短期內古力赤大汗和貴族們是不會再給二王子你帶兵出征的機會了。至於日後嘛……」晉王從容一笑,「韃靼與大周積怨已深,不是除掉某個人、打勝某場仗就能平息干戈的。二王子雖威猛異常,然韃靼族中向來不缺少勇武之士,有心進犯大周總能找到適當的為將人選。如今我若殺了你,不但會因此激怒你的族人,使他們找到更多藉口發兵挑釁,還會促成韃靼內部上下一心,將仇恨全部轉向我大周頭上。如此捨本逐末之事,本王自然不會去做。」

    哈里巴靜默半天,鼻子冷冷一哼:「晉王爺這番話看似合情合理,我卻無法盡信。你們漢人多是狡詐之徒,心機深重,吃到嘴裡的肥肉又怎會白白吐出來?」

    &哈哈,二王子深諳我大周的風土人情,既知道『放虎歸山』的含義,自然也該知曉『坐山觀虎鬥』是何道理吧?」晉王留意觀察著哈里巴神色間的細微變化,詳細說道,「明人面前不講暗話。據本王所知,古力汗對你哥哥大王子布先疼愛有加,一心想讓他繼承汗位。但布先王子的生母是漢人,貴族們向來忌憚他身上一半的大周血統,反而更屬意二王子你。若你死了,布先便會順其自然繼承汗位,韃靼境內天下太平,緊接著就要一心一意對付我大周了。而若你活著返回韃靼,布先及其黨眾必回藉此對你二王子一派發難,以你的脾氣,想必是不會低眉順眼忍氣吞聲的。汗位只有一個,你兄弟二人不得不劍拔弩張一爭長短。兩隻老虎鬥得難以開交,旁邊看熱鬧的人便可趁機喘口氣歇一歇了。」

    聽著晉王的話,哈里巴臉上一忽兒是憤怒,一忽兒是疑慮,一忽兒是欽佩,最後他瀟灑大笑道:「你們漢人腦袋長得小,卻有許多彎彎繞。晉王爺不愧是晉王爺,懂得利用我們兄弟間的嫌隙自保。可惜有一點你想錯了,我哈里巴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並不畏死。昨日沙場上我本該拼至流干最後一滴血,只因和沈將軍打了賭,不願食言,才會束手就擒的。戰敗已是尊嚴盡失,被俘更是恥辱百倍,我又有何臉面回去韃靼故土!」

    &說二王子是戰敗被俘?二王子只是審時度勢,為保存實力而使出一招詐降之計。」晉王笑意坦誠,「明日酉時,你會趁守衛送飯的時機破門而出,奪走馬匹,單人一騎悄悄潛入營地救出被俘的部下,又順勢偷走晉軍的服飾、印信連夜北行。這一仗你便是敗了,照樣有勇有謀有情有義,而你所救出的士兵自此更會對你忠心不二。」

    哈里巴牙關緊咬,兩腮微微鼓脹著:「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一個人做過的事都會被刻在脊樑上。將來一旦有人知曉了我今日的所作所為,我便是整個韃靼的恥辱。」

    晉王指了指身側的屠莫兒:「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於這一位,是我的貼身侍衛,他從小耳不能聽、口不能言,自然不會將秘密泄露出去。難道二王子害怕我會以此相要挾?哈哈哈……」晉王不緊不慢地勸道,「千百年來,都是成王敗,誰坐江山誰便是英明神武奉天承運的那個。你成為了大汗,統領萬民,還管不了區區幾條舌頭?反倒是早早死掉的,即便有人肆意歪曲污衊你,都沒法子替自己伸冤了。」

    哈里巴低著頭,雙眉緊皺,眼睛死死盯著幾步外忽明忽暗的炭爐,許久沒有發出聲響。

    見哈里巴已經動搖,晉王從懷裡掏出捲紙張輕輕扣在了桌上:「這裡是偽造的通關文書並一份地圖,韃靼俘兵的扣押地點與出逃路線已標註好了。明日酉時隔壁廂房突然起火,慌亂之際小卒們不慎將鑰匙掉落在了柵門前的磚縫之內。至於開不開這道門,就看你自己了。二王子,你是個聰明人,一邊是掌控整個韃靼草原的哈里巴大汗,一邊是窩窩囊囊命喪火場的無名死鬼,你該何去何從呢?」

    說著話,晉王緩緩站起身來向外走去。他走得很慢,似在故意等待什麼。及至他走出柵門,哈里巴忽然從背後叫住了他:「晉王爺,煩請轉告那位沈將軍,我哈里巴若有命活著,定要與他痛痛快快再戰一場。」

    胸中石頭落了地,晉王渾身輕鬆不少,轉過頭笑意盈盈回道:「話我會帶到,但那位沈小將軍天分奇高,本領了得,無論再戰幾場,二王子在他面前恐怕都只有吃敗仗的份。」

    聽見這話,哈里巴非但不惱,還豪爽笑道:「世人傳說晉王爺貪酒好色,空生了副好皮囊,是大周一等一的蠢材草包,如今看來竟大錯特錯。王爺能將沈將軍這等少年英雄收為男寵,必有過人之處。」

    晉王還道自己已臭名遠播到了韃靼,忍不住自嘲:「哈,沒想到二王子遠道而來,竟也知曉本王男寵之事。」

    哈里巴點點頭,隨口說道:「若非昨日沈將軍親口承認,我無論如何也難以置信。」

    哈里巴的話差點使晉王人前失態,他極力壓抑著說不清是震驚還是竊喜的複雜心情,強裝鎮定走出了牢房,被外頭的料峭寒風一吹才稍稍恢復了幾分冷靜。回程馬車上,晉王一直沉默不語。行至半途,他忽然掀起氈簾喚過一名侍衛吩咐道:「回府去看看沈公子在做些什麼,看好過來稟報。」

    侍衛一愣,暗思量馬車不出一時半刻便能到達王府了,又何須特意趕個來回?但王爺有令怎敢不從,他只好恭恭敬敬一俯身:「是,屬下即刻去辦。」

    沈思起床的時候,早有下人在外間準備好了一應梳洗用具,等他將自己打理清爽,王妃又親自盛了粥出來,說是特意為他煮的。沈思也不客氣,一嘗之下果然甚合心意,只不過他一行吃著,王妃一行在旁邊笑眯眯盯了他看,直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最後不得已找個由頭趕緊溜了出來。

    回到小院,金葫蘆剛好練完一趟劍法,正在擦汗,一見沈思他立刻交代起了有關新軍的善後事宜。

    沈思聽罷微微點頭:「你雖資質略差了些,但勝在認真謹慎,勤奮好學,若是膽量再大一些,信心再足一些,將來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業。」

    金葫蘆聽了傻兮兮問道:「依沈將軍意思,我如肯用心的話,也能做成將軍?」

    沈思滿不在乎地大手一揮,「英雄不問出處,狄青囚犯出身可做將軍,衛青家奴出身可做將軍,你有何不可?只不過,想做將軍起碼得換個像樣些的名號,否則兩軍陣前自報家門,聽見你叫金葫蘆,豈不惹人笑柄?」

    金葫蘆撓撓頭很是為難:「鄉野人家哪懂什麼名號不名號,生我那日菜園的籬笆上結了顆大葫蘆,我爹一眼瞧見,便隨口將我喚作了金葫蘆。這可比他老人家叫金二狗貴氣多了。」

    沈思「噗嗤」笑出了聲:「葫蘆者,福祿也,倒是個好意頭。莫若我來做主替你改名『金福祿』如何?再贈你表字『多壽』,如此一來湊齊了福祿壽三星報喜,今後必定大吉大利。」

    &福祿……金多壽……」金葫蘆默念兩遍,拍手贊道,「甚好甚好!這才像樣,聽起來竟比我老家的縣令、財主還要氣派!」傻樂了一會兒,他又低下頭吞吞吐吐說道,「只是……只是小的沒念過書,也不知這福祿、多壽幾個字到底長得哪般模樣……」

    沈思聞言,當即取過宣紙一張,工工整整寫下了金葫蘆的新名字。他從小喜動不喜靜,舞槍弄棒無師自通,舞文弄墨就一竅不通了。什麼詩詞文章曲譜碑帖,看上兩眼必定犯困,更是從未在練字上下過功夫,儘管他集中精神很努力去寫,筆觸依舊有些生澀。


    可金葫蘆卻對著那幾筆狗撓般的字跡大讚不已,他手指虛浮在半空描摹了一遍,喜不自勝。待墨汁徹底幹了,他先將手掌在衣襟上擦擦乾淨,這才加倍小心地將其折好,揣進懷裡跑回房,照著練習去了。

    看著金葫蘆如獲至寶的滑稽模樣,沈思反倒過意不去了。左右沒事,他索性研得了墨、蘸飽了筆練起字來。手懸紙上,心隨手動,橫豎撇奈遊走下來,竟是「衛守之」三個字。沈思捏著下巴細細評斷著自己的字,嗯,「衛」字要好一些,四平八穩不會太醜,「守」字就略遜一籌了,上大下小頭重腳輕失了比例,至於這「之」字雖筆畫最少卻最難寫,歪歪扭扭拐來拐去,越看越是憋悶。

    他強壓住心頭浮躁,調整氣息,重又寫了無數個「衛守之」,準備從中挑挑有幾個看得過眼。不想小狐狸貪玩從窗口竄了進來,正跳上桌面,頓時撲騰得宣紙也皺了、筆架也翻了,還一腳蹬在硯台上,潑了沈思滿身的墨汁。沈思手忙腳亂收拾著,一時連如何生氣都忘記了。

    於是晉王一進門便見到了這幅景象——沈思手裡提著筆,臉頰、雙手連帶衣襟上都沾著大片的烏黑,桌面上亂糟糟一團廢紙,還有數隻毛筆散落在地上,而小狐狸則蹲在身後書架子上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家主人。

    晉王不覺失笑:「念卿這是……在作詩嗎?」

    沈思聽出晉王是在打趣自己的狼狽相,順勢鬼扯道:「可不正是,過不幾日就是上元節了,萬一府中再辦酒宴,來個吟詩助興,我不先演練演練怎麼行。」

    &哈哈,你呀……」晉王開懷地笑過一氣,又去逗他,「那今日念卿有何大作,不知是否有幸拜讀呢?」

    沈思抹去額頭的墨點子,咬著筆頭兒沉吟片刻,笑嘻嘻指向書架上悠閒舔毛的小狐狸:「今日興之所至,特為琉璃賢弟賦詩一首……」

    他邊說邊提筆寫道: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晉王裝模作樣拿起來橫看看,豎看看,感嘆道:「這篇詩文實在深奧,衛律才疏學淺,可否請念卿賜教一二呢?」

    沈思嘿嘿一樂:「既是為它而作,你自然不懂。」

    小狐狸見沈思朝著自己面露笑容,也很應景地叫了一聲:>

    沈思望著小狐狸笑意更濃:「如此看來賢弟已領會了我詩中真意,倒是比那位王爺千歲聰慧許多啊……」

    正月十五一大早,沈思便被陣陣爆竹聲給吵醒了,沒想到王府的上元節竟比除夕還要熱鬧。

    這些日子他常同晉王一道用膳,養成了習慣,故而洗漱完畢便拐過遊廊信步走去了晉王書房。誰知這日書房門前竟排起了長龍,許多晉原地界有頭有臉的人物絡繹不絕前來給晉王磕頭,連王妃與緋紅郡主也難得精心打扮了一番,出來招待各路賓客。

    直等到磕頭的人全散了,沈思才餓著肚子進了門,飯菜端上桌,主食竟不是元宵而是麵條。

    見沈思對著一碗麵發起了呆,晉王笑著解釋道:「念卿,今日是我生辰。這一碗是長壽麵,無論如何都要吃光的。」

    沈思眼珠一亮:「原是如此,那可真是巧得很……」

    &麼,念卿也是今日生辰?」晉王面露驚異。

    &的生辰是八月十五。」沈思眨眨眼,「你生在元夕,我生在中秋,都是再團圓不過的日子,因此我才說是巧得很。」

    晉王輕輕嘆了口氣:「我少年喪母,青年喪父,手足相殘,摯友盡亡,又膝下無子,這一生何曾團圓……」想到沈思如今也是身處異鄉骨肉分離,他生怕勾起沈思的傷心事,又趕緊扯開話頭,「還好得遇念卿,為我平添無數歡樂>

    &糕!」沈思忽然一拍腦門,「怪我粗心,直到此刻才知曉你的生辰,都還未準備壽禮。」

    晉王笑著擺擺手:「今晚上元燈會,不如念卿陪我去逛橋摸釘走百病,就當是壽禮如何?」

    沈思爽快點頭:>

    將將入夜,晉王便帶著沈思出了王府,他二人皆是一身低調的暗色衣裝,風帽掀起來遮住了半張臉,混在人群里毫不出眾。而屠莫兒與一眾侍衛則都是尋常遊客裝扮,假作不經意散布於晉王四周,一個個雙眼警覺地注視著來往行人,唯恐驚擾到自家主子。

    晉陽城民生富庶,人丁興旺,再加上前日汾水之戰一舉擊潰了韃靼二十萬大軍,全城上下歡欣鼓舞,故而今年的燈會尤其熱鬧。老老少少舉家出行放燈祈福,年輕姑娘們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結伴同遊,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府衙門前猶如白晝,成千上萬盞彩燈紮起了高達十餘丈的山棚,有富麗堂皇的珍珠燈,鏃鏤精巧的五色皮燈,旋轉如飛的蠟紙走馬燈,還有用囊貯粟為胎燒制而成的無骨燈……一隻只看過去巧奪天工、目不暇接。

    沈思從小在軍營長大,即便後來拜了曾倉先生為師也是整日窩在攬月山書院之中,還從未見識過如此熱鬧的場面,看什麼都是無比新奇有趣。不管是雜耍的,踩蹺的,說書的,總要過去湊個熱鬧。晉王也受了他的感染,暫且拋下所有煩惱,一心一意玩樂起來。

    沈思站在台子底下聽書的當口,晉王不經意發現拐角處有賣貫餡糖的小攤子,便悄悄吩咐人去買了一包過來。糖拿到手,他親自捏起一塊送到了沈思嘴邊。沈思聽書聽得入迷,兩眼目不轉睛盯著台上,察覺到貫餡糖的香甜氣息,想也不想便就著晉王的手吃了下去。

    晉王含著笑再餵一塊,沈思極為自然地又咬了過去,一來一往,整包糖就這麼吃完了。吞下最後一口,沈思猶自傻乎乎大張著嘴等晉王來餵。晉王啞然失笑,抬起手指輕輕幫沈思擦去了嘴角黏著的幾粒芝麻。他沒吃糖,卻心間滿是甜膩。

    說完一段,台上的說書先生又講起了晉軍水淹敵兵的故事。那人言辭風趣口齒伶俐,好似親眼得見整場戰役一般,張嘴便是戰旗招展萬馬奔騰,台下看客越聚越多,叫好之聲此起彼伏。說到哈里巴兵敗不敵如何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台下人群被逗得哈哈大笑,沈思卻意興闌珊退了出來。

    晉王跟在後頭小聲探詢道:「怎麼了念卿,還在為哈里巴逃走一事耿耿於懷嗎?」

    沈思搖搖頭:「並非如此,只是那老先生將哈里巴講述得太過不堪,給人知曉我沈思戰勝的是如此愚蠢滑稽之人,我也臉上無光。」

    晉王生怕沈思因此失了遊玩的興致,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逗人開心。豈知走出沒幾步,見前頭有人張燈懸謎招引猜射,沈思就自己活躍了起來。那些燈上都貼著題簽,或幾句詩詞,或幾行俗語,或幾幅小畫,猜中者即可獲得幾樣小玩意兒權作獎勵。

    見一盞宮燈前有不少人圍觀,沈思也拉了晉王過去,細觀瞧那頭上題著: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

    &個是……這好像是……」沈思腦中似有答案,一時又說不出來,皺起眉頭冥思苦想著。

    晉王見狀微微一笑,附在沈思耳畔悄聲念道:「東海有條魚,無頭亦無尾,去掉脊梁骨,便是此謎底。」

    經晉王一提醒,沈思拍著手恍然大悟:「噢!這是個『日』字,原來是『日>

    出題者見他答對了,便將一隻小巧精緻的走馬燈送了給他。沈思提著燈籠走出兩步,覺得累贅,又隨手塞到了晉王懷裡。晉王肩頭傷勢並未全好,雖行動無礙,卻不敢吃力,有侍衛想要上前接過燈籠,卻被晉王悄悄擺手制止了。兩人肩並肩攜手同行的滋味如此美好,怎能給侍衛冒出來生生破壞掉。

    漫步來在湖心的石拱橋上,岸邊盞盞煙花騰空而起,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火樹銀花星如雨。

    沈思轉過頭看向晉王,驚覺晉王也在看著自己。兩人你對我笑笑,我對你笑笑,眼裡映著彼此笑顏,一時間竟都不說話了。

    沉默片刻,沈思率先開口:「守之,你是不是對我……」

    不等他說完,晉王即刻點頭:「是,寧城初見我便對你一見傾心,情有獨鍾。三十年來,也只對你一人如此。」

    出乎晉王意料,聽了他的話沈思既未驚慌也無尷尬,反倒豁達一笑:「看來我猜對了,守之你眼光不錯。」

    晉王垂眸淺笑:「我眼光再好,也要老天肯賞賜個能讓我入眼之人才行。」

    沈思咂咂嘴,略帶頑皮地感慨道:「活了這麼大,還從未有人對我生出過愛慕之心,原來被人喜愛的滋味如此新奇。」

    晉王沉吟片刻,幽幽問道:「那念卿對我……可有……」一瞬間他緊張得幾乎語塞,「可有半分喜愛之情?」

    沈思想了想,眼珠晶亮:「其實我……」

    &一大簇更加璀璨的煙火從湖畔炸開,霎時炮竹鏘鏘、鼓樂喧天、歡聲雷動。

    晉王只看見沈思嘴唇開開合合,卻沒能聽見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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