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胤禛的摺子便送到了御前,非是在康熙的御書房,而是在大殿之上,群臣面前。
&胤禛謹奏:鹽之一道,朝廷之所謂「私」,乃不從乎公者也;今官與商之所謂私,乃不從乎其私者也。」
「……土商隨在設肆,各限疆域。不惟此邑之民,不得去彼之邑,即此肆之民,亦不得去彼之肆,豪據壟斷……」
&數萬之稅非私,而負升斗之鹽則治之國典,械之刑獄……」
看著胤禛神色冷峻,侃侃而談,站在一旁的胤禎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變得鐵青——胤禛的這篇摺子,分明是在打他的臉。
而康熙臉上卻看不見任何表情,靜靜的聽他說完,罷了淡淡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胤禛朗聲道:「這些私鹽巨商,今日敢劃地為界,明日就敢占山為王!若不及早徹查整頓,久而久之,我朝鹽政廢矣!」
康熙問道:「你認為,何人可擔此重任?」
胤禛微微一頓後,斷然道:「此事唯八弟可足勝任!」
康熙臉上慢慢露出笑容,這件事,唯有胤禩能做?錯,還有胤禛能做,甚至能做的更好,胤禛如今不自薦,卻薦胤禩,這是為何?胤禛從來不是偷奸耍滑的人,這件事是他提出來的,又棘手之極,卻推到胤禩頭上,卻又為何?朝中凡是出色一些的皇子,都會時常派去各地辦差,只一人例外,只因此人需坐鎮京中……
康熙的目光落在李德全身上,李德全會意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封聖旨,開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今冊為太子。欽此。」
此聖旨一下,不僅滿朝文武皆驚,連胤禛都愣在當場:他昨兒才下了決心,便是不能得天下,也要為這天下,為這大清,做點什麼。他以為還要下無數功夫來能挽回聖心,卻萬萬想不到,康熙的決斷來的如此之快,甚至在他下定決心之前,康熙的聖旨便準備好了……這一切,恍如夢中。
便是他從今以後再無子嗣,康熙也願意選他繼承大統?還是康熙只是用他做擋箭牌,給他真正中意的人成長的時間?
但是,無論如何,坐在這個位置,他終歸能做更多的事……
&子爺,接旨吧?」
直到李德全恭敬的聲音傳來,胤禛才豁然驚醒,抬頭望向康熙,卻見康熙一雙眼也正看著他,似乎對這個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的兒子終於被他驚了一次,覺得分外滿意。
「……兒臣胤禛,領旨謝恩。」
捧著聖旨緩緩起立,滿朝文武皆跪:「臣參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從今天開始,他胤禛,便是太子了……這大清的,半個主人。
不同於當初胤礽時康熙只在朝上說有意復立太子,令欽天監選定吉日,這次,卻是朝上直接冊封,雖尚未舉行大典,但是他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了。
康熙忽然立淡出朝廷許久的胤禛為太子,朝臣剛開始還有些意外,等反應過來以後,又覺得理所當然。
自古立太子,立嫡立長立賢,論嫡,胤禛是皇后養子,除了廢太子胤礽,只有他出身最高;論長,皇長子、二子、三子均被圈禁,他排行四;論賢,且看他這些年的政績,但凡是皇上交他的差事,不一定是漂漂亮亮,但是一定是妥妥噹噹的:清理戶部,這麼難啃的骨頭硬是被他啃了下來;親去災區推廣番薯,救活無數百姓,那些人誰不當他是再生父母?還有一道密折制,讓大清吏治風氣為之一清……這樁樁件件,任意拿一個出來,便能將其他皇子都比下去了。他若不做太子,還有何人能做?
直到周圍的人魚貫而出,胤禛才發現已經退朝了,微微頓了頓,向康熙離開的方向追去。
還不等他開口,康熙道:「你如今已然是太子,鹽商之事,你自己斟酌著辦就是了,想派誰去就派誰去吧。」
胤禛低頭應了,他還是有些不能適應自己的身份。
卻聽康熙突然笑道:「環兒昨兒還說,他是郡王,你是貝勒,你管他不著……這下可能管的著了。」
胤禛不由苦笑,別說自己現在是太子,只怕便是做了皇帝,也是管不了那小東西的……
……
胤禩看著端坐在自己書房上首的胤禛,沉默良久,直到胤禛再度開口:「我既然敢用你,你竟不敢為我所用不成?」
胤禩閉了閉眼,前世種種再度湧上心頭,胤禛最終會坐上那個位置,早在他預料之中。他早便準備好了,胤禛上位之前,就算不能和他處好關係,也不能與之交惡,胤禛上位之後,便淡出朝廷,讓這個多疑又心眼狹小的抄家皇帝對自己徹底放心,做他一個逍遙自在的閒王。
所以他在胤禛面前幾度示好,甚至為推他上位出了把力,他在胤禛面前從來沒有掩飾自己的心機手段,也從來沒有想過,胤禛會肯用他,敢用他。
賢王、閒王……一字之差……
前世人人稱他為賢王,在康熙口中,卻成了『居心叵測』、『賤婦之子』,最後落得含恨而亡……
今生他已經決定做個閒王,卻被這前世宿敵找上門來……
他也是心存大志之人,論能力更不輸給任何人,若不是萬般無奈,怎會甘心做個閒王?難道他就不想青史留名,難道他就不想呼風喚雨?
&既敢用你,你竟不敢為我所用不成?」
胤禩忽然惱怒起來:他有什麼不敢的?!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可失去的?
突然想起這個人在前世最讓他詬病的一點,也是讓他和胤禟等人在暗地裡嘲笑了無數次的東西——這人的性格中,有一種作為皇帝,最最不該有的東西,說的好聽,是正直,說的不好聽,是死倔。
只要是他的人,只要對他忠心耿耿,只要沒有違法亂紀,只要是一心為國……哪怕是把天捅個窟窿,他也會咬著牙死撐到底。
前世他利用這一點,給這個人造了無數的麻煩,但是今生換一個角度再看,能為這個人辦事,實在是一件很幸運很安心的事。
只要安心辦差,只要不動歪念頭,就永遠不用擔心,有一天他會將你推出來平息眾怒,不用擔心,他會因為為了平衡權力,將你當成犧牲品。
一笑揚眉:「這件事可不小,四哥就不怕我捅破了天?」
胤禛並不答話,起身道:「此事既然八弟應了,還請儘快動身的好。」
望著胤禛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胤禩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癱坐在椅子上,悵然若失。
許久之後,才慢慢回過神來,嘆了口氣。
亦明白胤禛沒有說出口的話。
捅破天?當初胤禛初聞鹽商之事時沒有捅出來,是因為當時鹽商的頭上是胤礽,是胤祉……那才是當真捅破了天。
現如今,頭頂上那片天,是康熙,是胤禛,那個獨夫,有什麼地方怕他捅的?
更何況,前世今生,『分寸』二字已經牢牢的刻進了他的骨子裡,再也難以磨滅,便是想造次一次,也是有心無力。
嘆了口氣,思緒回到差事上:「揚州鹽商……這件事,只怕還要著落在老九身上。」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胤禟府上,也正招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胤禟正挑著眉,神色不善道:「怎麼,打秋風都打到爺這裡來了?」
賈環跺腳道:「怎麼叫打秋風?我又不是不給你銀子!」
胤禟伸手道:「好啊!六十萬兩,一手錢一手貨。」
賈環一噎,道:「哪有那麼貴的?」
胤禟頭也不抬的繼續看帳,漫不經心道:「誰不知道京城的宅子是寸土寸金,就算是有銀子,也不一定有地方買去,爺也是真金白銀買來的……要不要,就一句話。」
賈環央道:「我先付一半行不行?」
胤禟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那意思在明白不過:你覺得可能嗎?
賈環跺腳道:「九哥你太不夠意思了,枉我平日對你那麼好!不就是一棟宅子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到別處尋去!九哥你以後有什麼事,也不要找我>
胤禟挑眉道:「別以為四哥做了太子,爺就……」
&賈環頓時愣住:「四哥做了太子?什麼時候的事?」
胤禟瞪大了眼:「你不知道?」
&爹去了衙門點卯,還沒回來,朝里的事哪有人告訴我……」
胤禟也有些犯暈,道:「你今天沒見過四哥?」
&了啊,今兒一大早,我還和他一起入的城……他做太子了?昨兒老爺子還對他愛理不理的呢,怎麼今兒就……好奇怪……」賈環想不通也就不想了,道:「對了九哥,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胤禟將賬本扔在桌子上,乾咳一聲道:「啊,那個,沒什麼……」他怎麼會忘了,這個小東西的消息向來不靈通,若不能從胤禛口裡得知,便得等事情傳遍了朝野,最後才從賈政口裡傳到他耳朵里去。
&明明聽你說,你別以為四哥……」
&胤禟打斷道:「我剛剛好像聽你說要宅子來著?好端端的要什麼宅子?你的郡王府不是都快建好了嗎?」
賈環瞪大眼道:「我是幫的爹買的!我剛才說過一次了!你都沒聽我說話>
胤禟有些心虛,道:「我剛才不是在看帳嗎?你再說一次,你要什麼樣的宅子來著?要多大的?」
賈環冷哼一聲道:「我不說了,你的宅子賣那麼貴,我買不起,我去找其他人……」
起身便向外走,胤禟一躍而起,繞過書案追出來,在賈環臨出門前抓住他,拉了回去,按在椅子上坐好,道:「除了爺,還有誰閒著沒事買些個空宅子存著?來來,過來仔細說說,我幫你合計合計。」
賈環猶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今兒早上回來的時候,聽我爹提了一下,說是因為府里我大伯和我爹身上都有爵位,而且我爹的爵位也不是襲的祖上的,偏比我大伯還高,總在裡面住著也不好,所以趁著我二哥成親的機會,準備分家……啊,不對,也不是分家,因為老太太還在呢,所以不能分家,只是分府別居。總之就是我爹這一房要搬出來住了,老太太的話,喜歡住哪裡就住哪裡。」
&出來就要買房子,可是我們家的銀子也不多,還欠了一堆的債。不過因為薛家大表哥出家了,家裡就剩了薛家表姐一個,薛家表姐這次嫁到我們家來,所以她們家的債就不用還了。然後就是林姐姐家的,林姐姐年紀也不小了,再過一年多除了孝就該嫁人了,總不能讓她帶著欠條嫁出去,前兒老爺子不是把那園子賜還給了我們家嗎,所以就和她商量著,問能不能用那園子抵債。林姐姐就答應了,而且還又倒給了一些銀子,所以那園子以後就是林姐姐家的了。林姐姐說一個人住寂寞,又邀了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還有珠大嫂子一起去同住……」
胤禟被他這個姐姐那個姐姐說的一陣暈,忙道:「打住打住,你只要說,你要買多大的宅子就成了。」
賈環掰著指頭算道:「我爹,太太,我娘,二哥和未來二嫂,還有他們以後生的寶寶,然後……三姐姐現在有地方住,她出嫁的時候雖然要回來,但是時間不長,關係不大。珠大嫂子雖然暫時也有地方住,可是等林姐姐出嫁了就要搬回來,所以要準備她和蘭兒住的地方……還有蘭兒以後也要成親,如果再生了小寶寶……」
&了行了,」胤禟不耐煩道:「我手頭京城的空宅子就只有三處,內城一處不大,只三進,外城兩處都是五進的,一處還帶著小園子的,看你那副算法兒,外城那處五進帶園子的給你,二十萬兩拿去。」
賈環睜大眼道:「我們家單修一個園子就花了好幾十萬兩,哪有帶宅子才二十萬兩的?」
胤禟道:「說了是小園子了,而且修園子和買舊園子怎會一樣?老實告訴你,那宅子原是一個犯官的,合家遣回原籍了,爺趁他們賣的急,買下來原本準備賺一筆,既然是你要,爺也不掙你銀子,二十萬兩拿去。」
&是你明明說……」
胤禟一瞪眼睛,道:「說什麼說?你到底要不要?」
&但是……」
&兒我讓管家帶著地契找你爹去衙門過戶!」
&
&銀子不就手,等什麼時候有了給爺就是,若是沒有,爺也不缺那點錢花。」
&是……」
&麼但是不但是的,沒看爺忙的很嗎?還等著看帳呢,耽擱了爺掙銀子,你陪的起碼?去去,一邊玩去!」
賈環被胤禟推出門外,不甘心的離開,胤禟剛鬆了口氣,卻見賈環又溜了回來,頭伸在門口,做著鬼臉道:「不是就誤會我是仗著四哥的勢來欺負你的嗎?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胤禟剛臉色一黑,還沒來得及說話,賈環一溜煙便不見了,氣的胤禟在身後大罵:「臭小子,爺幾十萬兩銀子,也換不來一句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