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己的錯誤,皇帝做了反省,可就是因為他是皇帝,所以他的反省最後總是會偏到其他地方去。
這一點,不止皇帝自己也清楚,就連他身邊的人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點,更不要說太上皇了。
畢竟太上皇可是在退位之後,在皇帝占據了大義的前提下,依舊穩穩地壓在皇帝頭上進三十年。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國師來到了秋獵場。
國師到達秋獵場的那一天,天氣很好,秋高氣爽,太上皇甚至還憑藉著他精準的箭術獵到了一隻熊。
蘭陵長公主見狀,連忙道:「父親英武不減當年,尤其是這一手箭術,就是諸位皇兄之中,也只有大皇兄得到父皇的真傳了。」
太上皇大笑:「不錯。你那些兄弟裡面,也只有你大哥是朕手把手教出來的,這一點,連皇帝也比不上。可惜,你大哥走得太早了,連個孩子都沒有留下。」說著,太上皇就轉頭問一直沉默不語的皇帝道:「皇帝,不如,你過繼一個兒子給你大哥,也叫你大哥有個人給他供碗飯。」
皇帝正愣愣地出神,聽見太上皇叫他方才渾身一震,回過神來,道:「父皇,能過繼給大哥也是那些小子們的福氣。只是,這儲君未定,現在說這個是不是早了些。」
太上皇道:「反正話朕已經跟你說了,到底選哪個,你自己決定。只是有一點,你大哥是朕的嫡長子,別把那種不成器的過繼給你大哥。」
「是。」太上皇都這樣說了,皇帝也只能應了。
沒有人比皇帝更清楚,他的兒子少,成器的就更少了。那兩個大的小心思不斷,根本就不適合登上自己的位置。如果把這兩個中的某個過繼給先端慧太子,只怕太上皇第一個搖頭。皇后的兩個兒子論人品論行事的確不差,可惜,這兩個孩子都是體弱的。又都沒有孩子,更重要的是,儲君未定,皇帝又怎麼可能把嫡子過繼出去?
至於下面的皇子。更小,也看不出好歹來。
皇帝第一次發愁,自己的兒子似乎少了那麼一點。
皇帝又走神了,太上皇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而是轉頭指著邊上站著的賈玖林黛玉兩個對蘭陵長公主道:「老啦。老啦,就活動了這麼一會兒,這身上就開始沒力氣了。蘭陵,你說朕武藝不凡,可這裡真正武藝不凡的可不是朕,而是玖丫頭,就是他表妹的修為也是不弱的。若是他們下場,只怕朕和你皇兄還能夠得個臉,弄到那麼兩隻獵物意思一下,其餘的獵物。只怕都要被他們姐妹倆包圓了。」
長樂公主拍手道:「正是這話。孫女兒還記得那年跟玖丫頭初遇不久,那個時候,孫女兒被嚇壞了,有點子聲音就縮成一團,玖丫頭為了孫女兒,特地捨棄了趕路的輕功,找了一輛馬車來,親自駕著馬車護送孫女兒回南。走到半道兒上的時候,遇到了狼群。孫女兒至今還記得很清楚,那些狼雖然跟牛犢子那麼大。跑起來也跟一道黑色的閃電似的,可就是因為草原上的草十分茂盛,也長得很高,所以。單靠眼睛,等發現的時候,狼群就已經很近了。可是玖丫頭就一劍橫掃過去,那些狼頭就飛了起來。孫女兒記得,那個時候,孫女兒迷迷糊糊的。就是因為有隻狼頭砸在腳邊,濺了孫女兒一頭一臉的血,這才把孫女兒從那種混混沌沌的狀態中喚醒。」
賈玖答道:「我怎麼只記得,你被活生生地嚇暈了呢?當我把那些狼收拾掉之後,回到車上一看,你倒在地上,還以為你怎麼了呢。」
太上皇聽說,大笑起來,道:「看起來玖丫頭那次沒有被狼群給嚇著了,卻被長樂也給嚇住了。」
「那是皇祖父沒看見狼群衝上來有多可怕。」
太上皇道:「朕知道。朕記得,有一年,也是秋獵,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狄人的手段,反正出現了上萬隻巨狼衝擊秋獵場的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那一年,宮廷侍衛死了上千人,最後,還是玖丫頭的祖父帶著人,拼死架起了拒馬,有擺出長矛陣,又花費了近兩千條人命,這才將狼群殺退了。那個時候,朕還沒有加冠,又是小孩子,又不得寵,也沒有人照顧,差一點就死在了狼嘴裡。還有朕的兩個兄長,也是死在那場秋獵之中。父皇晚年的時候就曾經說過,若是朕的六皇兄在的話,這位置是輪不到朕的。」
聽太上皇這麼一說,諸人都不敢接話了,就連皇帝也因為走神而保持了沉默。
一時之間,太上皇跟前倒是安靜極了。
就在如此尷尬的時候,內侍過來通報,說國師到了。
太上皇一面叫請,一面讓人把熊拿下去炮製了,他要招待國師,還道:「這秋日裡的熊掌到底還是差了春天的熊掌一籌。熊在冬眠的時候,會不自覺地舔著自己的前掌,經過一個冬天的津液的滋養,到了春天,這熊掌的滋味就格外美味。可惜現在是秋天,也只能如此了。」
皇帝忽然道:「父皇,國師是出家人,怕是不能吃葷腥吧?」
太上皇道:「你懂什麼?道門又不是佛門,有那麼多戒律,還規定了不能殺生。可就是這樣,佛門還有酒肉和尚,佛門的武僧也不禁葷腥呢。道門一慣講究隨心隨性,可沒有強求一定要吃素。難得朕獵到了一隻熊羆,你少在這裡掃興。」
皇帝聽說,也只得諾諾地站在了邊上。
凌風子來的時候,就是太上皇訓斥皇帝的時候,太上皇訓斥完皇帝之後,還十分和氣地對凌風子道:「多日不見,國師可好?」
凌風子答了一個道諾,道:「勞陛下關心,貧道一向都好。倒是陛下,龍馬精神,不比過往。」
太上皇大笑:「好說好說。朕今日能夠收穫一直熊羆,道門至少有一半的功勞。若不是玖丫頭和林丫頭,朕只怕這會兒還在寧壽宮裡窩著呢。」
國師笑道:「陛下洪福齊天,自然是事事如意。」
太上皇道:「這句話,國師卻是說錯了。這一次。如果不是道門及時出手,只怕朕的陵墓都要被人砸了。」
太上皇的陵墓打太上皇登基的那會兒就開始修建,如果被流民砸了,那肯定是要重新選址。另外修建的。太上皇的陵墓已經修了近一個甲子,這近六十年裡,朝廷每年都撥出國庫總收入的一成用來修太上皇的陵墓,如果要重新選址重新修建,那需要的銀錢和時間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更不要說需要發動的民夫了。
可以說,太上皇的陵墓一旦被砸毀,百姓們就要承擔額外的賦稅和勞役,對天下的穩定肯定是不好的。
就是為了天下,為了百姓,道門也不能讓朝廷另外選址修太上皇的陵墓。
只是,這樣的話,國師肯定是不會再太上皇的面前說破的,他只是謙遜地笑笑,道:「陛下。道門也只是做了道門當做之事。」
太上皇道:「若是天下人都跟道門一樣,知道何事當為何事不能為就好了。可惜的是那些泥腿子們不知道,可有的人,明明已經有了天下最好的老師指點,又有無數的臣子輔佐,還是照樣犯錯,而且錯得非常離譜。」
皇帝聽了,就更尷尬了。
皇帝犯了什麼錯,國師當然知道。如果換了顏家的顏師在這裡,只怕這會兒已經用著文雅的詞句將皇帝從頭噴到腳。國師甚至相信。顏師若是在這裡噴了皇帝,皇帝不但不會生氣,還會跟顏師道歉。
可惜,道門不是儒門。他凌風子也不是顏昰那個老狐狸。
國師只是再度唱了一個道諾,道:「悉曇無量。還請問陛下指的是何事?」
「自然是為了這次大旱的事兒。」太上皇十分不客氣地瞪了皇帝一樣,道:「如果不是他養大了那些人的心思,讓那些人膽大包天對著官倉和軍糧下手,只怕這次的旱災還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官倉和常平倉被掏空了。朝廷差一點就被流民困死在京里!」
說到此事,太上皇的心情就很不好。
流民衝擊皇宮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兆頭。別的不說,歷朝歷代的確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是皇宮遭遇武力衝擊,那都是改朝換代的時候的事兒。如果當時皇家真的被那些流民衝破了宮門,那大齊就要成為史書上的笑話了。
太上皇十分乾脆地道:「這一次,你們道門可是立了大功了。」
國師笑笑,道:「陛下,這一次若非玉清山統籌安排,若非玉清山跟儒門、佛門達成了一致,儒門和佛門也參與了進來,只怕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太上皇笑道:「你說佛門儒門?佛門式微,就不用說了,可儒門的事兒,我們都很清楚,這儒門又怎麼可能真心?」
國師答道:「陛下言重了。就跟讀書識字的人品行不一定就好一樣,並不是每個讀書識字的人就是儒門的人。事實上,得到儒門認可的人才有可能被認為是儒士、儒者,而其他的人,哪怕他讀了再多的書,沒有被儒門認可,也只能被人敬稱一聲讀書人。」
「原來還有這樣的說法。」其實有些事情,太上皇早就知道了,可是他還是順著國師的話往下說,「是啊,一樣米百樣人。誰又能保證讀過書的人就一定好呢?有的人,讀了一輩子的書,也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有的人哪怕目不識丁,一樣受人尊敬。」
國師依舊那樣站著,似乎沒聽見太上皇的話,又似乎沒有聽懂太上皇這幾句話背後的含義。
太上皇見狀,只得道:「國師,說起來,朕還真是對不住你們呢。」
「陛下何處此言?」
太上皇答道:「當年,玖丫頭向皇帝獻出了紅苕,可惜的是,朝廷一直沒能將之推廣開來,到如今,除了北疆,因為地廣人稀,這才種了一點,還是因為紅苕不像麥子稻米一樣,需要許多人工伺候著。紅苕哪怕是一段根莖埋在土裡也會長大。可惜的是,明明我大齊就有這麼一種高產又易打理的作物,因為沒能推廣開來,反而造成百姓因為飢餓而暴亂。這叫朕如何不慚愧?」
賈玖聽說,連忙出列,拜倒在地,道:「陛下,此事是我有失考量,這才造成了紅苕沒能及時推廣開來。這是我的過錯。」
太上皇和皇帝連忙道:「這怎麼是你的錯呢?」
賈玖答道:「陛下,紅苕的產量雖然高,可是不能拿他來繳稅,而我大齊的百姓賦稅一直都很高。不能用來繳稅的作物,在我大齊一向不受歡迎,此其一。其二,紅苕產量高,這也導致了無人收購紅苕,除了自己吃,竟然只能任由他白白地攔在地里。因此,就是百姓有這個閒工夫,多半也不願意伺候沒有什麼進賬的紅苕的。這是我沒有考慮周到,是我的過錯。」
太上皇一面讓蘭陵長公主扶賈玖起來,一面道:「這怎麼是你的過錯了?朕聽說,你還特地讓人收購紅苕,就是為了用來釀酒。道門不止在京畿收購紅苕,在各地都有收購紅苕。想來,這便是你另外想出來的法子把?讓百姓們從中能夠得到好處,自然就樂於終於紅苕。」太上皇頓了頓,道:「你待百姓,已經是極好的了。」
「陛下?」
太上皇道:「朕可沒有說錯。紅苕用來釀酒的法子跟惠泉酒的釀造方法十分相近,只要略略改幾個步驟即可。可惜的是,我大齊這麼大,就沒有人想到這一點。酒的利潤有多高,那些人就一點都不知道嗎?盡想著撈錢撈錢,卻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蘭陵長公主見狀,連忙過來給太上皇順氣:「父皇,您跟那些傢伙置什麼氣?那些傢伙哪裡值得您為之生氣?你只要跟玖丫頭把話攤開了說便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