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浚見他二人言語含情,一面心生羨慕,一面又覺自己不該夾纏著也來,一時便只默然品茗。
水涵笑著點頭,又啜了口茶,笑道:「那就好!」
黛玉甜在心裡,嘴上卻不以為然的撇了撇:「這個不勞王爺掛心,不過是偶爾高興才弄的,誰把它當成功課做呢!」
水涵道:「露水烹茶是極雅的事,不過收集露水可不是易事!我不過是怕你一心只在這上頭下功夫,不知保養身子!」
黛玉忍不住掩口笑道:「不過就是一盅茶,王爺覺得好喝了就是!管我怎麼弄的呢!原極雅的一件事,叫王爺這麼一番數落倒沒趣了!」
水涵道:「露水能有多少,費心巴力的收了點子,就為了這一盅茶!」因又捧起茶盅嘆道:「這樣好茶,叫人又愛又恨!若喝了它,只怕你日後更要忙著收什麼花兒葉兒上的水了!若不喝它,又不能白辜負了你這一番心意!」
黛玉會心一笑:「我素日吃藥,原也不懂這些,還是舊年偶然從一閨中姐妹那略知曉一點。今日兩位王爺駕臨寒舍,便試著烹了茶,看來倒沒白費心!」
水涵心中又歡喜又心疼,嘆道:「你又不宜飲茶,何苦費這樣心思弄這個!」
黛玉笑道:「這是那荷葉上收的露水,也不過那小小一瓷甌。」說話間眼波流轉,極快的眄了水涵一眼。
水浚問道:「這是什麼水?」
黛玉因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別的沒有,一杯粗茶卻是盡有的!一樣的茶葉,不過水費些工夫罷了!」
水涵笑道:「大哥贊你這裡的茶比宮裡進的還香!」
黛玉莞爾一笑道:「兩位王爺說什麼呢?」
水浚因笑著對水涵道:「三弟說的不錯,果然一方水土一方人!」
黛玉裊裊行禮,兩位王爺早已起身,忙不疊地還禮。
簡簡挽了個雲髻,只一根碧玉滴水簪,一襲妃色鑲銀紅邊褙子玉色羅裙,粉黛未施,天然娟麗,真真如出水芙蓉一般,令人心曠神怡。
水浚又品了口茶,點頭附合道:「總之跟人一樣,離了故土便失了味了!」正說著,只覺門口人影晃動,看過去,湘簾挑起,黛玉已窈娜走近。
水涵笑道:「茶葉是一樣的,水不同罷了。所謂一方水土一方人。」
水浚哈哈大笑,一時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子奉了茶來,水浚因聞著那茶極香,便啜了一口,贊道:「這是碧螺春麼?怎麼比咱們宮裡的還香!」
水涵濃眉一揚,得意道:「大哥見過這樣的角麼?」
水浚因打趣道:「你們兩個這是唱的哪出戲,當真有趣的緊!」
黛玉莞爾一笑欠身一禮道:「兩位王爺稍侯,潛薈這就去請我家姑娘!」說完轉身娉婷離去。
水涵因笑著對黛玉道:「潛薈姑娘,這會子可以請你家林姑娘出來相見了麼?」
進去走了一射之地,見前邊一大影壁,水涵因命停下,眾人下了馬車,步行繞過去,便到了正內室「念恩堂」,黛玉因請眾人落座,蘇長福早命了一個小丫頭烹了茶來。
蘇長福忙又進了角門,兩扇大門便「鏘鏘」打開。
黛玉春纖坐在馬車內,早掀起車簾,朝蘇長福點頭示意。
程侍衛忙笑道:「老伯,我們王爺來求見林姑娘!」說著手指了指後面的幾輛馬車。
林府座落在侯府街上,此時靜悄悄的竟無人影,到得府門前,程侍衛早前去拍門了,須臾方見蘇長福開了角門,打量了程侍衛道:「這位爺有甚事?可是敲錯了門?」
一路上黛玉只是以侍婢身份隨行,水涵水浚兩個好容易擺脫了那些地方官,套了幾輛馬車,帶著貼身侍從送黛玉回林府。
雖已極力輕車簡從,然則自水涵受傷後,聖上幾番遣太醫、近臣、侍衛前來探視,永正王水浚此番也帶了好些侍從家臣,是以一旦開拔車騎護衛好大一眾人馬。沿途州縣長官聞知兩位王爺赴京路過,早就率眾沿途恭迎大駕了,是以黛玉那日快馬一日便可走完的路程如今竟費了兩天。好容易第三日辰時才到了蘇州境內,蘇州太守早率了一從官員迎侯了,擁著兩位王爺一行往虎丘行宮裡安置下。
兩天之後,水涵水浚將一切安排妥當了,便離開饒州城,先行送黛玉回蘇州。
水涵道:「大哥總算明白小弟為何牽延著不想回京了!」兄弟兩相視苦笑。
水浚一雙大手合在臉上揉了揉眼角,用力的深吸一口氣,展開橫刀眉,沉聲道:「不知為何,沙場征戰也未曾讓我膽戰心驚,回到京城這心裡便不自在了,時時刻刻都懸著!」
水涵道:「大哥,逝者已矣,來日猶可追,莫再留遺憾就是了!」
水浚深深嘆息:「張翰林唯有雪櫻一個女兒,愛若珍寶,卻……如今我再如何也無法彌補二老喪女之痛……」
水涵忙安慰道:「世事無常,誰能預料,大哥已然盡力,切莫再自責了!」
水浚想起故去的髮妻,不無愧悔道:「相較之下,我對雪櫻簡直太簡慢了……」長嘆之下,炯炯虎目中竟然微微泛紅。
水涵淡淡一笑道:「從來也沒有人要我操心,也不知怎的,獨對她放心不下!」
水浚似難以置信般嘆道:「三弟啊三弟,你對她竟用心若此了!」
水涵搖頭道:「這倒不怕,只是怕她到了陌生地方不自在拘束了。」
水浚問道:「三弟是怕有人害她?」
水涵搖頭道:「小弟想先她送回蘇州去,不然到京里安置在我那她必不肯,安置在別處我也不能放心!」
水浚點頭笑道:「嗯,把潛薈姑娘也帶回京里去!」
水涵看著水浚,眼中頗有暖意,道:「大哥提醒的很是,小弟跟大哥回去就是!」
水浚默然不語,半晌方拍了拍水涵的肩膀提醒道:「不管怎樣不能大意!三弟這一向不在京城,只怕不知多少人亂下讒言了!你身子既然好了,便趕緊跟我回去!好讓父皇也放心!」
水涵冷笑道:「哼,也沒那麼便宜!他們竟然把主意打到潛薈身上來,便不能饒他!想借刀殺人的,也要讓他嘗嘗自取其辱的滋味!」
水浚沉默半晌,方嘆道:「難道便白白放過不成?!只怕他們又會得寸進尺有恃無恐!」
水涵唇角一勾搖頭道:「茲事體大,一則小弟不想逼迫他二人聯手,二則父皇春秋正盛,不到迫不得已,小弟不想傷人。」
水浚咬了咬腮幫子,盯著水涵道:「三弟可查清了?何不上本細細稟告父皇!」
水涵眼裡冷厲一片道:「不瞞大哥,確另有別情!明著是華道台欲殺人滅口誤傷了小弟,實則是另有其人想借刀殺人!」
水浚笑意也褪去,腮幫子隱隱一動道:「三弟此番受傷,可有別情?」
水涵臉上笑容淡去,眉間眼裡浮上一絲憂慮道:「不瞞大哥,對小弟而言,成不成婚沒什麼要緊的,做我的王妃只怕以後兇險著呢。」
水浚哈哈笑道:「三弟都說是天意了,我又豈會怪你!看到三弟你這顆浪子心終究有所屬,為兄高興還來不及呢!此番回京,三弟該請父皇賜婚了!」
水涵道:「此一時彼一時。小弟也未料及後來因緣際會以至如此,許是天意!?」說著又看了眼水浚道:「大哥怪我?」
水涵恍然:「小弟也是受成見所誤!誰知道後來因緣際會,不知不覺間,難以自拔。這難道是天意?」
水浚笑道:「不明白?想想今年元霄節那晚!」見水涵還是不明白,便又笑道:「元妃娘娘的表妹,自然是極好極好的!這句話是誰說的?」
水涵不明所以,忙問:「大哥何來此言?」
水浚見水涵喝了藥,方笑道:「三弟啊三弟,我可上了你的當了!」
兩人踱步回了對影閣,坐下剛閒談了幾句,春纖卻送了水涵的藥湯來。
水浚點頭道:「正有此意!」
水涵笑道:「小弟到大哥屋裡坐坐可好?」
黛玉因也起身告退,兩位王位送走了黛玉和青青,方又相視一笑。
青青也攢眉撫額道:「青青雖未多飲酒,這會子也覺得頭暈暈的了,須得回房好好歇一歇了!青青先行告退,兩位王爺且恕青青無禮了!」
水浚哈哈笑道:「三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水涵笑道:「大哥,小弟今天酒並未喝多,怎麼竟覺得醉了呢!」
水浚哈哈笑道:「好的很,潛薈姑娘快言妙語,顯見得也是個爽利人!痛快!三弟不必過慮,沒瞧見才剛潛薈姑娘脫口而出麼,並沒有搜腸刮肚。況詩興來了,不吐也不快!」
黛玉回睨了水涵一眼,紅著臉辯道:「難得今兒高興,又是永正王爺之命,又不限韻,又不用與旁人作比,容易就博得稱讚了,這樣好事如何不做?再推辭卻矯情了!我又不比董姑娘琵琶彈的出神入化之境,勉強做一首歪詩略添點子雅興又有何妨!」一連串的連珠俏語,兼之略帶薄嗔的神情,水涵幾時見過,一時竟怔住了想不出話兒來。
水涵點頭笑道:「大哥評的極是。潛薈雖才情出眾,我卻不願她作這些費神傷腦子的詩詞文章,省著心力調養好身子才是正經!」說著又頗為寵溺地看了黛玉一眼。
水浚點頭贊道:「好,頭兩句便不凡了,歷來詠荷的詩竟多,潛薈姑娘這首脫口而出又別出心裁不落俗套,果然林府幾代書香熏淘,才情奪人!我不擅作詩,這評的也不知公允與否,三弟以為如何?」
眾人隨著水浚的手指看過去,卻是那旁几上放著的一碗白蓮,便又齊齊看向黛玉,黛玉含笑低頭,婉聲道:「涼涼簇簇水泠泠,一段幽香未喚醒。風吹瑤池卷如杯,月出太液皎似鏡。冰心從來甘素波,碧玉天然不染塵。忽憶花間人拜月,素妝嬌倚水晶屏!」吟罷又笑道:「潛薈不才獻醜,僅博一哂!」
水浚忽然笑道:「早已耳聞潛薈姑娘飽讀詩書才華出眾,不知可否就這白蓮花賦詩一首以志今日之會?」說著隨手一指。
黛玉搖頭笑道:「董姑娘珠玉在前,誰還敢班門弄斧呢!況我原是不會彈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