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初選之日,這一日,林府門前來了一輛華貴的馬車,車裡出來一位身量修長,舉止高雅的年輕女子。
林黛玉親自出來迎接,待女子站穩了,便行禮道:「請郡主安。」
雲華郡主含笑上前,親熱地扶起黛玉,笑道:「林姑娘不必多禮。我二哥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弟弟,把他稱作知己。我心裡雖未見過你們姐弟,然而也不比陌生之人。二哥任職前曾囑咐我多多與你走動,只我先被太后娘娘留在宮裡,前兒才得空回府。知道你今兒要進宮的,這才匆匆投了帖子上門,妹妹嚇著了吧?」
林黛玉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見郡主如此儀態溫雅,為人可親,心裡便添了幾分喜歡,也搖頭笑道:「郡主親自上門,是咱們想都想不到的喜事,怎的會嚇著。快快進來吧,先沒從塗大哥那兒得到半絲兒消息,不然,我與弟弟必然得上門叨擾的。」
在房裡坐了,黃鸝黃鶯忙上來見禮,說了一巡話,雲華笑望著黛玉,道:「可見妹妹這兒是極有規矩的,這兩個先在府里,哪得這般穩重。我聽二哥說她們兩個被他送給令弟時,還埋怨他,好生生兩個漂亮丫鬟,送給初相識之人,讓人怎麼想呢。二哥卻道他的小兄弟心正性直,並非那等浮浪公子。今兒我算信了。
聽人誇起林銘玉,林黛玉心裡便湧上一陣自豪,她這個弟弟,她看著是千好百好的,旁人若說好,她只有更喜歡的,言語間越發的和軟:「是塗大哥看重他,自然覺得他好。」
雲華道:「林大爺在何處?不若引過來讓我見一見。咱們說幾句話,我便領著你進宮去。」
林銘玉早在外頭等著,因雲華是女眷,又是誥封的女眷,也不敢擅入。聽了傳話,方撩起帘子,進入廳房。
雲華只見一個小公子緩步而入,苗條的身材,穿著白綾錦袍,腰間一條飛魚雲紋白玉帶,通體彷佛泛出一種珍珠般的光澤。雲華身為皇親,自小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今日一見林銘玉,不由得微微失神了片刻。這種少年人的精緻秀美,又別有一番風韻,怨不得二哥對他這般好,生成這等模樣,天生便是討喜的。
雲華性情如塗凌光一般爽快,見了投緣的人,自是親親熱熱,有說不完的話。如今林家姐弟入了她眼,索性便不再寒暄客套,直接道:「今兒我來,還有一句緊要話要問妹妹,你是想留在宮裡呢,還是要落選呢?」
林黛玉與林銘玉互看了一眼,林銘玉道:「不知塗大哥作何安排?」
雲華道:「今次選秀,是皇后娘娘主持,中選之人,便陪伴各年幼的公主、郡主念書並充當玩伴,少有的幾個選為女史,在皇后娘娘身邊聽用。我常往來於宮中,幸得太后青眼,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能說上幾句話。若妹妹不想留著,自然放妹妹出宮;若妹妹想留著,是陪伴公主們也好,是充當女史也好,我心中有數,不令妹妹失望便是。」
林黛玉道:「我原不滿十三,不在待選之齡,心裡也沒這番計較。如今雖然奉旨而來,心裡實在放心不下家中老父幼弟,若郡主能幫我,我感激不盡。」
雲華點點頭,拉住她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思,放心吧。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出發了。」
林銘玉在外頭騎馬,隨著馬車的步伐送林黛玉到得宮門處。雲華道:「裡邊不能進了,銘哥兒在這裡等著吧,有我看著,你儘管放心。」
巍峨宮門前,送行的隊伍排了長長一條線,林銘玉舉目望去,道路兩旁已經停了許多馬車,也有搭了敞篷,帶了十來個丫鬟小廝服侍的人家,給往日裡的肅穆的宮門增添了許多生氣。
正與雲華、林黛玉作別,後頭拉拉喳喳又湧來一隊馬車。趕車的小廝聲音洪亮,道:「前頭的讓一讓,小心驚了馬。」
林銘玉回頭一看,只見一隊七八輛馬車氣勢洶洶地小跑了過來,馬蹄踢踏,騰起一陣微塵,馬車上挑著明晃晃地標誌,上寫著榮國府的字樣。
原來是賈府送選秀女的隊伍。
隨車之人卻不是一向處理外務的賈璉,是東府里的大爺賈蓉。賈蓉見了林銘玉,也是一驚,隨即便想到林黛玉也在待選秀女之列,忙飛身下馬,一面笑,一面走過來道:「銘叔也在呢,先老太太聽了您二位上京,便念叨著要請進府里來。也好今日一道來應選,誰想您二位這回竟水土不服,來不了呢!老太太憂心得很,好在今兒既在這裡遇上,想來應是好了,真是菩薩保佑。回頭老太太知道,必定歡喜的。」
林銘玉扯起嘴角笑一笑,道:「才好了不多一日,也不該這會兒上門去請安,老太太、舅舅們、哥哥們都好?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回頭再說吧。」
賈蓉手搭涼棚望了一望,不以為意道:「就這幾輛馬車,如何還拖拖拉拉弄不妥當,這選秀不僅僅是選人才品貌,也得看看家風門第呢,若都似那等芝麻小官兒家出來的姑娘,哪裡稱得上大家閨秀,可不白白浪費咱們的時間!你且跟著我後邊來,我去與守門的將軍說一說。」
賈蓉聲音不小,後頭的馬車已經跟了上來,車帘子掀開,探春微微露出半張臉,嘴唇抿得很緊,小小年紀,自有一股冷艷的味道。
「蓉哥兒,等一等。咱們都是一般帶待選之人,皇城腳下,總有先來後到的理,就等得這一時半刻,又差了什麼?咱們家何等門風,萬莫做此張狂之事。林姐姐等得,我們自然也等得。」
探春對林銘玉一笑,道:「銘哥兒說是不是?既然排在一處,不若請姐姐過來說說話。」
林銘玉滿以為賈蓉要丟這個人,誰料被探春截住。聽她含沙射影地說到林黛玉身上,林銘玉冷了臉,譏笑一聲:「哈,你們是國公之府,自然可以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哪是我們可以說得上好不好的。我只知道,嬤嬤教導之時便說,來選秀的閨秀,那禮儀規矩的,都不得拋頭露面,安安穩穩坐在馬車裡,等著入宮便成了。許是嬤嬤少見多怪,記錯了還是怎的,小心無大過,咱們家最是將就禮儀傳家,三姐姐還得體諒些,我姐姐就不便過來了。」
探春臉色一變,自知被人嘲弄了去。快速摔了帘子,縮在馬車裡頭不再說話。
賈蓉在旁邊聽了,臉上也不好看,一眼看去,卻見到林銘玉身後,好幾個人探頭探腦的在看笑話。賈蓉不好對林銘玉撒火,提了鞭子指著那處,怒道:「瞧什麼瞧什麼,管好你們的狗眼!」
對面那人受了喝斥也不怕,仍舊嬉皮笑臉:「我的眼神好得很,不但眼神好,耳朵也好使呢,今兒真是瞧了新鮮,這可是國公府的規矩呢,咱們長了見識了。」
幾個男子都嬉笑起來。
賈蓉往日裡便是個目中無人的,哪把這一個青衣小子放在眼裡,見對方越說越不像話,便冷了臉喝道:「狗嘴裡沒得人話的狗東西,大爺面前還敢胡說八道!給我堵住他們的嘴!」
幾個侍衛應聲而出,那些小青衣見他來真的,也被拱出了三分火氣,超嚷嚷地便要動手。都是來應選的人,哪家沒有一官半職,這些青衣往日裡也是囂張慣了的人,手下還沒動,嘴巴先動粗。
一時箭撥弩張。林銘玉只站在外圍看笑話。一方是國公府,一方是不知名的路人,若真在皇宮之前動起手來,雙方都得不了好,皇家也得丟人!
雲華郡主的馬車裡傳來動靜,大丫鬟隔著帘子對外頭守著的侍衛輕聲囑咐了幾句,侍衛策馬站在兩對人中間,朗聲道:「都住手。皇城之下,豈容你等喧鬧尋釁。若再生事,一概抓到衙門裡去!」
賈蓉當場嗤笑:「喝,哪來的猴子冒充大王!大爺行事,你管得著麼,快滾開!」
「住嘴!我倒要看看,誰敢鬧事!」這頭的吵鬧終是引起守門軍士的注意,兩個兵丁隨著一個小頭目快跑了過來。
「喲,這是寧國公府上的公子吧?」
賈蓉心中一喜,原來是與父親認識之人,更是有恃無恐,見那幾個青衣此刻縮頭縮腦顯出懼色,一股惡氣湧上心頭,指著他們道:「軍爺,您既然與家父相識,便知我家是什麼樣的人家。這回奉旨送家裡的姑娘來應選,卻被這些小人胡言亂語,中傷、污衊家中女眷的名聲,我年紀小不經事,受不得他們的欺負便反擊了幾句。您看看,他們這才是鬧事呢,若我父親在此,斷斷也忍不得的。咱們府里的大姑娘才受了聖上封賜,若聽了這等言語,對娘娘,對聖上,都是大不敬啦。定要把這些小人抓起來,才能還我們一個公道!」
「你胡說!」青衣們氣憤道。
那軍士皺了眉頭,厭煩之色浮上眉梢。面前賈蓉得到了憑仗般越發氣盛,軍士頻頻皺眉,卻不能讓他退上一步,心裡也火大。若不是元妃如今正得盛寵,一個無官無職的世家子,他可不會放在心上。
這時,先制止爭鬥的侍衛上前來,與軍士低聲說了幾句。
賈蓉道:「這狗腿子跟他們一夥的,也得抓起來!」
軍士臉上一青,瞬間就變了一副臉。賈蓉以為他這是要下令抓人呢,誰知,軍士對他一指,已經冷喝道:「無知小兒,在郡王府的車駕面前,竟敢囂張至此。快給我把人拉走,應選之人按規矩排隊,鬧事的都抓起來,速速安靜!」
吩咐完,也不理賈蓉震驚的表情,飛快到雲華的馬車前躬身行禮:「卑職見過郡主,不知郡主在此,受此驚擾,請郡主恕罪。」
侍女探出半身,道:「郡主體諒你們公務為重,旁的都不計較,只把那些蓄意生事之人好好懲戒一番,便是不辜負身上這份皇差。選秀要緊,快快督促行事去吧。」
軍士躬身告退,風風火火的一番交代,十來個兵丁過來抓人的抓人,趕人的趕人,很快便吧喧鬧之事處理乾淨。
賈蓉被一個兵丁隨手抓了一把野草堵住了的嘴,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又羞又氣,翻著白眼被拖走了。
馬車帘子再一次掀開,探春驚慌無措的目光尋到林銘玉似笑非笑的眼神,心裡一驚,沉沉地往下墜。還未等她開口,那軍士又回過頭來,喝道:「所有人等,一律不許交談,不許喧譁。待選之人,當謹記教導,勿要做出失儀之事。」
探春被這話堵得臉上發熱,再沒膽子再多說一句。手裡的帕子扭得成結,卻不知林黛玉姐弟何時又攀上了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