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隊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唐多令》
雅勤客棧後院小雅舍內,鴉靜雀寧。
沉沉的一覺,終於醒來了,四周靜悄悄的,閉著眼睛,寶玉便能感到屋內滿溢著明媚的陽光,這是一種久違了的清爽感覺!在那陰暗惡臭的牢獄裡,哪有如此的明亮,哪有如此的寧靜,哪有如此的舒適!
慢慢的鼻端嗅進一縷乾淨清香的氣味,這淡淡的馨香,那麼熟悉,令寶玉疑惑起自己是否仍在怡紅院內,這幾日所經歷的可怕的種種是不是都只是一場惡夢。
怯怯的微睜開眼,隔著朦朧的輕紗帳,隱約坐著一個丫頭,是麝月的模樣,寶玉心中湧起一陣狂喜。睜大了眼睛,再仔細瞧,不是麝月又是哪個!噢,真的是一場惡夢,我還在怡紅院!
寶玉猛的翻起身,高興的喚道:「麝月!」
麝月悲喜交集,忙哽咽著應了一聲:「二爺醒了!」便忙起身揭起紗帳。
麝月蠟黃瘦削的臉、沒忍住滾落的淚珠,讓寶玉愣住了。再看麝月一身皆素花布衫褲,黑鴉鴉的髮髻上只插了一朵白花。再瞥一眼屋內,雖也乾淨清雅卻哪裡能比怡紅院的奢華鋪張,頓時明白這幾日經歷的不是夢。
麝月掛好帳幔,抹去臉上的淚珠,扭頭看見寶玉神情渙散、眼神空洞地盯著屋內的圓桌,又瘦又黃的凹下去的臉上長滿了胡茬。
麝月心中一陣酸痛,才忍住的淚珠兒又成串的流了下來,也顧不上抹,只一邊摸寶玉的額頭,一邊焦急地問:「二爺沒事吧?二爺別嚇我!」
寶玉呆呆的坐著,仍舊空洞地盯著桌子。
麝月只當寶玉又著了什麼魔障,就要去找人。
寶玉懶懶地嘆道:「麝月,我原以為我做了一場惡夢,卻原來……唉!我錯了……」空洞的眼睛裡慢慢地浮起了水霧。
寶玉的話也勾起了麝月對牢獄的恐怖回憶,麝月再也忍不住捂住臉嗚咽道:「二爺就當那是一場夢吧……一切都過去了!」
寶玉緩緩的嘆道:「南柯一夢!一切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麼?」淚水溢出眼眶,冰冷地爬過臉頰。
麝月抹著淚珠使勁地點頭道:「真的過去了,昨天忠順親王府里人都被抓了。公主和永睿王還來看二爺了!」
寶玉訥訥地問:「公主?永睿王?」停了片刻,仿佛才明白公主和永睿王是誰,眼神中閃過一絲光芒,難辯是喜、是悲、是痛、是悔、是恨、是嘆,沉沉地嘆息後,是低不可聞的呢喃:「林妹妹……」
寶玉麝月二人正淚眼相對,忽門外匆匆地跑來了一個丫頭,與麝月一樣妝扮,臉上也是帶著淚水,喜悅地說:「二爺,我們姑娘醒了!」
寶玉驚喜地看著跑來的丫頭,急忙問:「侍書!你怎麼也在這裡!」
侍書抹著眼睛笑道:「過會子再說那些!姑娘那裡離不得人!二爺先來看看我們姑娘!」說完便扭身跑開了。
侍書小跑著穿過迴廊跨進東廂房,進了裡間,見探春仍坐臥在床上倚著靠背,心裡舒了口氣。急步走上前,看見探春雙目緊閉,緊咬著嘴唇,瘦削的臉頰更顯蒼白。
侍書忙打了熱毛巾來給探春擦臉。
柔軟的毛巾貼上臉頰,熱騰騰的溫暖迅速傳遞到冰冷緊縮的心裡,須臾之間,這溫暖融化了探春勉力強撐著的要強平靜,探春的心裡洶湧起強烈的酸辛之情,熱熱的眼淚衝出眼眶,滲進毛巾里。
探春很想捂著毛巾,只因太虛弱,抬了抬手,卻沉沉地沒有一點力氣。侍書仿佛明白探春的感受,輕輕的托著毛巾掩著探春的臉,讓探春盡情的流淚。
毛巾漸漸的變冷,侍書方低聲道:「姑娘,寶二爺才醒了,一會子就來看姑娘。」
探春深深的吸了口氣,慢慢地從侍書身上移開,慢慢地張開紅紅的眼睛,勉強的笑著,對侍書點了點頭。
侍書小心仔細的服侍著給探春梳洗著,卻見琥珀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琥珀微笑道:「三姑娘醒了!昏睡了這好幾日,這會子定餓了!快喝了這碗燕窩粥!鴛鴦姐姐熬的!」
探春很不解自己怎麼從鐵檻寺來到了這裡,不知道此時是在哪裡,更不知道侍書琥珀她們怎麼也來的,滿腹的疑惑想問卻無力也不想張口。
琥珀一邊微笑著看侍書餵探春喝粥,一邊道:「二爺這會子也在喝粥呢!」停了一會子又笑嘆道:「真真想不到,咱們還能再在一起,就象是做夢一樣!」
探春的眼裡又泛起淚花,侍書扭頭給琥珀使了一個眼色道:「琥珀,你去看看二爺可吃好了,回頭一塊來!」
琥珀會意,答應著轉身去了。
侍書服侍著探春吃罷才收拾停當,麝月玉釧已扶著寶玉走來了,鴛鴦琥珀也跟在後頭。
兄妹再相見,彼此皆無語凝噎,侍書、麝月等也皆心酸落淚。
不等寶玉相問,麝月已一邊抹淚一邊將自己這幾日的經歷嗚咽著一一道來:
麝月侍書等被人買下後,便被送到了這裡――雅勤客棧,不但沒有人安排差使,還能換上乾淨的衣裳,住進乾淨素雅的屋子,更令她們驚喜的是,昨兒又見到了林姑娘――如今的婧姝公主和永睿王,才知道買下她們的是漕幫幫主的小兒子的許少爺,便被告知她們以後仍舊跟著以前的主子,隨後她們就跟著婧姝永睿王許少爺見到了仍舊昏睡著的探春和寶玉。平兒又回了劉姥姥家去照顧巧姐,素雲碧月去了李紈處……
麝月絮絮地說完了這幾日的事,便只抹淚不語,余者除了流淚便也都是沉默。
都散了!承襲幾世的候門就這樣一敗塗地,死的死、發配的發配、賣的賣!
眾人都白,如今還能平安地聚在一起都明白是因了黛玉的緣故。
人生如戲,那個多年前無依無靠地投奔了而來的柔弱的少女如今竟已成了眾人的活命恩人。
寶玉的心裡更是百味雜陳:自己曾自信滿滿地認為只有自己才能為林妹妹分憂解惱,原來卻不過是自以為是、自不量力!曾經與自己那麼親近的林妹妹如今已成為保護自己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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