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揣著一包果乾點心,回府後直接跑到後院去找趙姨娘,守門的婆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渾不在意。到了廂房門口丫鬟小鵲急忙攔住,提醒他老爺在裡面。
賈環吐吐舌頭縮著脖子準備溜走,不料屋裡的賈政已然聽到了動靜,大聲喝斥他進去。進就進唄!他可不像寶玉那般怕老爺,大不了被訓罵一通,還能少塊兒肉不成?
政老爺一看到兒子就斥責:「這都什麼時辰了才回來,你還想留在林府過夜不成?」
「兒子本來就想宿在林府的!」賈環小聲的嘀咕。
「孽障!成何體統!」賈政臉上明顯有了怒容。
趙姨娘見勢不對,立馬一巴掌拍在兒子背上,哀淒悲切的哭訴道,「你這是想要了姨娘的命啊!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一想到他們全都回來了,唯獨把你一個人孤零零拋落在那兒,我這心裡就跟火煎似的難受,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可讓我怎麼活啊!」
賈政訕訕的捋了下鬍子,「行了,環兒不是已經回來了嗎?下次出門記得帶上小廝,萬不可再疏忽大意。」
賈環也挑著眉勸解姨娘:「您就愛瞎操心!我在姑爹府上能出什麼事?林表哥對我可好了,下人們也都恭恭敬敬小心伺候,比在自個兒家裡還舒坦呢!」
趙姨娘一噎,這沒心肝的蠢貨兒子,專拆老娘台!恨不得把他重新塞回肚子裡去。
父子倆可不明白後宅婦人暗戳戳的小心機。賈環有些得意的在雙親面前賣弄,「我今天見到了活的老虎,可凶了!吼叫起來『啊嗚——』一聲,震得大家耳朵嗡嗡的……」他還獻寶似的掏出幾塊鵝卵石來,「老爺您看,這石頭上的紋路像不像一隻鹿?還有這塊兒像條小狗,您再看這個……」
賈政一向端方嚴肅,最不屑那些奇技淫巧、粗鄙俗物,只是這石頭上的圖案天然形成,實屬罕見。一時之間倒也挑起了幾分興趣。
「老爺,林府有條僅一米多寬的小溪,據說是以前用來玩什麼曲水流觴的?還從金陵和民間各地花高價買來這些帶花紋的石頭,整條溪里滿滿當當鋪了一層,這得浪費多少錢啊?」賈環小氣的把石頭重新塞進懷裡,準備明天再拿到族學去顯擺一番。
賈政瞪著眼睛怒斥:「庸俗!曲水流觴是文人墨客之間的風雅之事,怎麼能夠用銀錢來衡量!」
趙姨娘隱晦的撇了下嘴,沒銀子還風雅個屁!
賈環早就被訓斥習慣了,無所謂的耷拉著腦袋腳尖搓著地面。
「你懷裡還揣著什麼?」瞧見兒子胸前鼓鼓囊囊的,賈政眉頭緊皺,擔心這孽障眼皮子淺,順帶了林府的東西。
「這是林表哥馬車上的果乾點心,林安大哥給我的,讓我夜裡餓了當零嘴吃。他說有幾樣乾果還是忠肅王府送的,尋常人家輕易見不到,我就想著拿來給姨娘嘗嘗。」
賈政點點頭,「還算有幾分孝心!你林表哥回來可曾提過進宮所為何事?」他也就是隨便一問,沒指望一個半大的混賬小子能知道什麼消息。沒想到賈環精神一抖,嬉笑著說道:「兒子沒見著林表哥,不過聽林安說表哥升官了,正四品指揮僉事,以後手底下領好多兵呢!」
賈政『呼』的站了起來,急切問道:「消息可靠?」
「太上皇金口玉言,旨意已經下到兵部了,林安說表哥是帶著四品虎頭官印和腰牌出宮的,不然他也不敢跟我透露啊!」
賈政又驚又喜,無心再盤問兒子,隨意敷衍了幾句,起身離開急匆匆趕往賈母院落。
林府內院,黛玉托腮靜坐,盈盈水眸盯著琉璃宮燈心思不屬。她擔心兄長,沒有再跟著賈母回榮國府,可現在都戌時三刻了,外面還沒有傳來消息……雪竹在窗戶邊打著絡子,時不時抬頭瞧一眼外面,小嘴兒抿著一臉憂色。
紫娟端過來一盅冰糖燕窩,輕聲細語的小心勸慰:「姑娘沒用晚飯,喝碗燕窩墊補一下吧!王嬤嬤在外門候著呢,少爺一進府門就能得著准信兒。」
黛玉蹙眉嘆氣,「哥哥午時就進宮了,現在都已經過了宮門落鑰的時辰,可卻還未見人回返,這叫我怎能不擔心……」
「嬤嬤回來了!」雪竹咋呼一聲,丟下絡子,跑著去掀靛青氈簾兒。黛玉眼睛一亮,攥緊了帕子,希翼的盯著門口。
王嬤嬤腳下生風一臉喜色的走進來,一進內閣就給黛玉道喜:「姑娘大喜,少爺升了正四品指揮僉事,領掌東西兩城兵馬指揮司。忠順王爺和忠肅郡王親自陪著少爺去兵部遷的職,給了兩天整休時間,大後天就上任!」
一個二等小丫頭好奇的問道:「那以後少爺就是兩城兵馬指揮了?手下管多少兵丁啊?」
「呸、呸!小蹄子不懂別瞎說,」王嬤嬤急赤白臉的啐了兩口,「兵馬司指揮是六品,咱家少爺可是正四品指揮僉事,別看少爺只管東西兩城,其餘那三城的兵馬司指揮見了少爺照樣得點頭哈腰行禮問安,」
紫娟笑著嗔怪:「嬤嬤怕是高興糊塗了,在姑娘面前也這般粗俗,不怕髒了姑娘的眼?」
王嬤嬤反應過來,急忙賠罪。
黛玉心情好,不予計較,還賞了嬤嬤一個銀絲蝦須鐲。
外院正房,林如海正仔細給兒子分析五成兵馬指揮司各自的職責,以及其背後牽扯的各方勢力。初聞兒子高升,他第一反應就是擔憂,害怕兒子也卷進兩皇爭鬥的旋渦。林曦聽著父親絮叨,突兀的問道:「父親以前喜歡下棋嗎?」林如海一怔,面色立刻嚴肅起來,「出什麼事了?」以他的了解,兒子不會無的放矢。
「沒什麼事,兒子只是有些感概。國有二君,文武百官各為其主爭鬥不休。這些年為了權勢利益,不知道搭進去了多少人命,枉添了多少仇怨冤魂。可兩皇之間寥寥數語便盡釋前嫌,父慈子孝沒有半點兒隔閡,就好像是下棋,棋子之間再怎麼殘酷廝殺,對於執棋人而言,似乎都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消遣遊戲。」
林如海瞬間明悟:「太上皇放權了?」他靜默了片刻,笑著言道:「這是好事,朝中人心穩固乃社稷之福,老聖人——始終睿智英明。」雖說他這十幾年來一直把持朝政不願輕易放權,可也從未縱容那些別有心思之人禍亂江山。「縱觀古今,歷朝歷代權力之下葬送的貪慾之人數不勝數,可依然有人前仆後繼甘之如飴。人性本就如此,就算是小小的府邸之中,也會有各種算計爭鬥利益紛爭,你今兒是有些魔障了!」
林曦眨眨眼哭笑不得,「兒子不過是在您面前感慨一句罷了,父親多慮了!我又不是那些傷春悲秋的酸腐文人,沒那麼多敏感心思。」
林如海似笑非笑的盯著兒子,「你瞧不起酸腐文人?」
林曦頭皮一麻頓感不妙,口風立即轉變,「兒子平生最佩服滿腹經綸的文人,這太平盛世全仰仗多謀善慮、策無遺算的文臣能士們鞠躬盡瘁輔佐社稷。」
林如海喚了林福進來,囑咐商討慶賀事宜。授官的消息一傳開,必定會有親朋送來賀禮,這升遷喜宴推脫不掉,府里得早做準備。林如海有條不紊的吩咐道:「給全府家丁僕從賞三倍的月錢,讓廚房多備些食材,
林曦有些不好意思:「區區四品武職,不用如此興師動眾吧!」
「呵,這話兒要傳出去,你小子當心被滿朝文武打死!老子辛辛苦苦、披肝瀝膽,宦海沉浮了半輩子才爬到三品,你進趟宮就成了正四品指揮僉事,還給了個不錯的差事……我看外面傳的沒錯,你小子當真有幾分福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