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秦氏女不可言說的身世之密,寧府迎親當日賓客雲集,其絡繹不絕竟比昔日賈母生辰還要熱鬧些個。
不過大家捧的都是誰的顏面,在座賓客堂課相視一笑心照不宣,自覺心中的小盤算不足為外人道。
尤三姐兒因著陳園並賢媛集一事,倒在京中誥命貴女之間頗有人緣兒。因而這日雖是寧府迎親辦喜,然尤三姐兒這位嬌客卻也少不得同各家女眷寒暄熱絡,忙的不可開交。
鳳姐兒年後小產,將養了大半年的工夫,早已恢復如初。因著今日是寧府籌辦喜事兒的大好日子,寧府又人丁稀少,尤氏生恐迎親當日招待不過來,恐失了禮數叫人笑話,便向賈母說明,請鳳姐兒過來幫襯些個。至於李紈,一則世人皆避諱守寡之人不祥,不好衝撞了喜事,二則李紈身懷六甲,著實也不方便出來走動。
賈母因著陳家素來與太子親厚,且尤氏又是個溫柔賢惠,言語爽利的性子,頗喜尤氏的為人。此刻聞聽尤氏所求,自然不會不應。
至於鳳姐兒此人,因素日最喜攬事辦,且好賣弄才幹,況且因著年後小產一事,失了賈母的歡心。又因著給自己的陪嫁丫頭開了臉兒送與賈璉做姨娘,自覺在家中失了顏面,此刻更是巴不得遇見這事兒——也好叫榮寧兩府之人瞧一瞧自己的手段能為,免得眾人都將她當做軟柿子拿捏,將來不好鈐束。
因此迎親這一日的寒暄貴客款待來人,鳳姐兒倒是態度熱忱談笑風生,且比尤氏這個正經婆婆還要緊張一些。
一時迎親隊伍家來,且在寧府正堂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王熙鳳少不得帶著自家妯娌跟著入了洞房陪著新娘。
那秦氏女小名兒可卿,生的果然是一副冰肌玉骨,花容月貌。且言語溫柔,舉止風流,別說是賈蓉那個毛頭小子,便是賈府一眾妯娌姑嫂都忍不住看的呆了。
尤三姐兒冷眼瞧著秦可卿含羞帶怯卻落落大方的應對著眾妯娌的寒暄,心想著秦可卿在書中的結局,少不得唏噓長嘆。
至晚間家去時,陳氏因說起白天席上有各家女眷打探起二姐兒三姐兒的年紀並終身大事,尤三姐兒方回了神,向陳氏說道:「媽只管二姐姐一個人便罷reads();。我如今還小,且沒想過那麼遠的事情。便是有朝一日我真的要談婚論嫁時,我也須得挑選一個合我心意的郎君。否則便是貌比潘安,富過石崇,我也不肯嫁的。」
陳氏素來便知道三姐兒是個有主意的人。不過婚姻大事總得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要尤老太太並尤子玉這些時日在自己耳旁的旁敲側擊,陳氏少不得笑道:「哎呦呦,你如今事情做得大,心也愈發大了。從來只聽說這婚姻之事須得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能讓你自作主張,私定終身?倘若傳將出去,豈不是惹人笑話?」
「笑話?我不笑話別人就不錯了,哪裡還怕人笑話我?」尤三姐兒接了一句,便笑道:「何況她們就是笑話我也不怕。個家門另家戶,誰若是有那個閒心,先管好自己的日子。否則便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我有一百句話等著她。」
陳氏聞言莞爾,開口說道:「這事兒你別跟我說,我也管不了你。待我明兒回家一趟,少不得同你舅舅說道說道。都是他招的,把你養成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將來嫁不出去,便讓你舅舅養你一輩子才好。」
尤三姐兒聞言,嘻嘻地笑道:「我哪裡用得著舅舅養活,我自己便能養活我自己的。不光是我自己,便是媽和姐姐弟弟也能養活的起。」
陳氏越發的笑道:「是啊,你如今可是長安城內聲名赫赫的巨商豪富。世人都贊你是脂粉隊裡的英雄,便是一萬個男兒也不及你這一身的本事。我如今在外交際寒暄,誰家誥命不羨慕我的命好。既有了那麼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如今又有了你這麼個好閨女。半輩子且不用愁了。」
尤三姐兒笑眯眯的猴兒進了陳氏的懷中,摟著陳氏的脖頸笑道:「這話算是說對了。媽且不要著急,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陳氏聞言,越發欣慰的拍了拍尤三姐兒的胳膊。因說道:「天色不早了。你今日鬧了一日也該累了。快回房洗漱安歇罷。」
尤三姐兒笑著答應了。一時告辭而去。回房洗漱安歇,一夜無話。
目今且說秦可卿入門沒過幾天,榮國府又打發人來報喜,只說賈珠之妻李紈生了一個六斤二兩的大胖小子,賈珠一房總算有了香火繼承。
尤三姐兒對此毫不意外,且命人以上等封封賞了榮府前來報喜之人。陳氏也著人送了一份賀禮打發人送到榮府。
洗三之日各家誥命女眷皆來道喜。
一時看著李紈之子洗了澡,大家彼此稱讚了一回吉祥話,便到了廳上說話兒。尤氏且拉著李紈的手兒笑道:「你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李紈聞言苦笑,心底有千百句的苦汁子,嘴裡卻說不出來。只得抱著襁褓里的哥兒笑道:「幸好我如今還有這麼個哥兒陪著,否則我竟不知這剩的日子該如何是好。」
尤氏聞言長嘆。想了想,話鋒一轉的道:「聽說你將身邊的那些個姨娘通房都打發了?」
李紈聞言長嘆,因說道:「我一個人苦命也還罷了。何況要拽著她們陪我呆在這裡。趁著年紀還輕,手內又都攢了些銀錢,便放她們出去,將來再尋個老實人過日子,過好過歹也算是我的一份心了。」
尤氏聽了這話,默然半日方才拉著李紈的手笑道:「這話也是reads();。你如今既有了哥兒,只要安心將哥兒撫養成人。將來出息了給你掙回一個誥命來。也不枉你吃了這些苦熬了這些年。」
李紈要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口內說道:「我如今也是這麼想的。過好過歹,不過是命罷了。」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便抱著孩子出去款待女客。鳳姐兒看著襁褓里的哥兒,少不得想起自己那沒緣分的哥兒來,登時一陣心酸眼饞。便笑著迎上來要抱。
李紈對著鳳姐兒這個妯娌,私底也是有些百感交集的。只是面兒上倒還有說有笑的。眼見鳳姐兒要抱孩子,李紈少不得依了鳳姐兒,且把哥兒小心翼翼地放入鳳姐兒懷中,又教她該如何抱孩子。
鳳姐兒感覺著懷中襁褓的重量,只覺著又輕又軟,又沉甸甸的。抱了一會子,就將哥兒還給李紈。卻是笑著找到了尤三姐兒。兩人寒暄幾句,竟是提起了陳園。
原來王熙鳳也是有意要入賢媛集的。只是她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又忙著哄賈母高興,哄賈璉心回意轉,這才作罷。
如今後宅之事皆以安插妥當,便是當日被逼無奈送到賈璉房中的幾個陪嫁丫頭也都死的死,攆的攆,只剩平兒一個臂膀倒是忠心耿耿,且能幫她操持家務的。鳳姐兒這才安心來,便又把主意打到了陳園的上頭。
尤三姐兒知道以鳳姐兒的心性,必然是想湊這個熱鬧的。甚至還想著參與賢媛集的日常管理以彰顯自己的本事。
尤三姐兒對此不置可否。她相信以鳳姐兒的才智手段,必然能夠勝任某些職位。不過前提卻是鳳姐兒須得明白朝廷律法,知道什麼叫遵規守紀,否則便是害人害己。尤三姐兒只是個生意人,她可不想做出引火燒身或者引狼入室的蠢事。
鳳姐兒當然不可能知道尤三姐兒的一番顧慮。聞聽三姐兒願意將自己引入陳園的時候,鳳姐兒已然很高興。再聽到三姐兒甚至願意在恰當的時候將自己引薦給賢媛集的理事會,鳳姐兒更是喜出望外。握著三姐兒的手連連道謝。沒想到尤三姐兒話鋒一轉,卻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好叫璉二奶奶知道。因著賢媛集的理事會需得操持賢媛集內的各項事務。更需要在朝廷危難之際集錢糧賑濟百姓輔佐朝廷。所以賢媛集內的理事不但要讀書識字,更要熟讀朝廷律法典章,如此才能更好的管理事務。我熟知璉二奶奶心性為人,知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在這些俗務上應該難不倒你。只怕您在書寫律法上略有不如,倒是被人駁了回來,反倒面子上不好看的。我想著不如璉二奶奶平日裡多學些讀書識字,多看一看朝廷律法,有備無患。」
說罷,尤三姐兒又衝著王熙鳳歉然一笑,開口解釋道:「我雖然是賢媛集的創始人。可如今賢媛集內說的上話的卻是各位皇子妃乃至太子妃的。我人微言輕,實在不好多言。還請璉二奶奶見諒。」
王熙鳳聽了尤三姐兒一番話,心便涼了半截兒。她出身王家,家中原本也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有德。所以她們王家的女兒都不曾讀書識字,最多也就識得賬本子罷了。
如今陡然聽聞三姐兒如此說,王熙鳳心便有些不自在。不過她向來都是個不服輸的要強之人。心沮喪,面兒上卻絲毫不露,仍舊滿面春風的笑道:「三妹妹放心罷。你這一番話是為了我好,我豈有不知。今後在家,我一定好生讀書。絕不會讓你在舉薦我時被其他人笑話的。」
話音兒未落,又向尤三姐兒親親熱熱的笑道:「三妹妹還是稱呼我嫂子罷。你我之間這麼投契,何必口口聲聲的璉二奶奶,反倒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