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伋一進艙便被結結實實地抱了起來,抬起頭不意外地見到父親蓄著利落短須的下頷,許是知道自己頑皮,王伋趕緊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王子騰不為所動地虎著臉訓到:「伋兒,你不是應了為父說此次跟去江南定要乖巧些,再不可胡跑頑鬧,莫不成要父親遣人送你返去祖母家裡嗎。」王伋見父親嚴厲的模樣不禁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耷拉下腦袋,王子騰妻石氏見了趕緊上前安撫到:「伋哥兒還小呢,哪裡有不愛頑的道理,老爺何苦難為他。」說完摸了摸兒子的小臉關心道:「怎的不多穿件,天還有些涼呢,昨日母親教你念的詩可記住了?」王伋一聽母親這麼說立馬點頭應道:「記得記得,伋兒背給父親聽」說完便搖頭晃腦一字一句地朗聲道:「一別無諸歲月增,遙聞此景畫難能。湖田播種重收谷,道路逢人半是僧。城裡三山千簇寺,夜間七塔萬枝燈。常年六月東山里,地涌寒泉漱齒冰。」王子騰聽到此詩大為觸動,待到王伋一字不頓地背完更是大喜,連連點頭贊道:「真吾家千里駒,好,好!」
這首詩是宋朝初年福州知州謝泌所作,詩中描繪了福州社會繁榮、人心安定、農業發達、佛教興盛的盛景,反映出閩國君主王審知開疆治閔的功勞,以及對福州發展做出的傑出貢獻。
王伋卻不知,石氏教予他的這首詩與他的祖輩甚有淵源。原來,金陵王家始出於琅玡王氏,秦朝名將王翦之後裔,祖上正是唐末五代時閩國君主王審知之子、閩末帝延政,南唐滅閩後曾拘末帝於南唐都城金陵,王家正是王延政在金陵所生幼子的一支,宋朝建立後王延政及諸子於金陵歸附,或返鄉或遷徙,唯有王家這一支留在了金陵,不曾出仕並逐漸沒落下來,待到南宋將亡,王公隨高祖塗離恙起義,抗擊元兵以正乾坤,終於力挽狂瀾驅盡敵寇,建立統一的中原政權,避免了漢家山河分崩離析的厄運。常人只當王家是平常鄉紳因從龍而發跡,哪裡知道細中淵源。
王子騰若有所思地問道:「我兒可知道詩里的意思嗎?」見王伋搖了搖頭,王子騰不由地輕聲敘說起祖上的淵源,由唐末朝綱混亂,王潮隨農軍起義一直講到:「我祖審知治下,正逢割據混戰,群雄紛爭,不輕易伐外亦從不受侵侮,韜光養晦礪精圖治,八閔昇平,百姓安居樂業,王家後人亦當承此訓……」說著見王伋似懂非懂,望著他不知所措的模樣,不禁笑道:「是了伋兒尚才四歲哪裡聽得懂這些」,心下決定再過上幾年等到王伋曉事,定要將家史乃至朝政利害細細講述於他。
石氏聽丈夫所說,也深以為然,石氏原是前任繕囯公石萬鈞之女,石萬鈞之父第一代繕囯公論功本是八公之首,行事卻一向極為內斂,朝綱穩定後即自請致仕,歸隱於家中教導子孫,諸子中唯有承爵的石萬鈞從武,石萬鈞起初襲一等子的爵位,有一女一子,石氏為長,十年前大洪與茜香國一役,正是石萬鈞領兵,子石謙與婿王子騰一併從軍,終於大勝茜香國暫時解除了聖人的心頭大患,但石謙戰死沙場徒留遺腹子石光珠承繼香火,石萬鈞雖因功被特許延襲繕囯公,卻也落下重病閉府靜養,沒幾年便去了,尚不知事的石光珠恩襲了一等子的爵位,又因聖上體恤加金吾衛將軍,但到底只是孱弱孩童,雙親早喪,全賴祖母繕囯公誥命主持府中中饋,繕國公府自此絕於朝野,不顯於人前。
石氏思及家事,對得來不易的獨子更覺愛惜,不願叫此子承繼祖輩從武一途,柔聲說道:「老爺,我觀伋兒頗有些讀書強記的天分,合該早些開蒙,正經學些聖賢的道理。」石氏的話正中王子騰的心坎,他如何不知妻子的打算,叫王伋從文本就是他所思所想,是王家父子長久以來對家族謀劃的關鍵,自發覺年長兒子三四歲的侄兒王仁愚鈍難教,一如二弟王子勝,這般想法更是愈加堅定。
當今天下已定,四海承平已久,四王八公愈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便愈是叫聖人如芒在背、如鯁在喉,王家與四王八公同屬勛貴牽連甚深,王子騰愈得重用就愈覺如臨深淵,生怕哪刻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除非由勛貴轉向文途,否則待到四王八公傾覆之日,王家絕無可能獨善其身。
一個家族由武轉文絕非易事,若是勛貴後代於文之一事毫無天分,不能由科舉晉身徹底站穩,或是不會周旋,能力不足以撐起家族,終究是徒勞無功,若再貿然棄了勛貴本來的勢力,整個家族將逐漸沉寂乃至沒落,甚至被其他勛貴打擊而覆滅。故而,王家這樣的人家,於子孫教養上絕不可稍有怠慢。
待入了蘇州,王子騰很快便為王伋尋了個老舉人正式發蒙,由於王子騰夫妻自王伋能言起便有意教導念詩,識些好認的字,王伋又是天分出眾的,故而很快便習完了三百千,念起了四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