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拜會林如海時,林府已經閉門謝客幾日,看到老師臉上從未有過的灰敗的神色,王伋感到頗為痛心,上前勸道:「老師節哀,萬萬以身體為重。」林如海像是被抽盡了全身的氣力,頹然坐在椅子上,說道:「我一生當中,最感到大起大落的便是今次,伋兒,你且記住老師的話,萬事不可回頭,千萬珍惜眼前人。」王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只叫林如海好生休息便回府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王伋一想到不日便要離開蘇州,隨父母回到京中,也不知何時再能見到老師一家,變覺得有些煩悶,在園中坐下看了會風景,心中又想著母親說過,老師一向對師母很是體貼,常常請來蘇州知名的郎中為師母調理身體,故而師母身體極為硬朗,這次有孕更是得老師呵護備至。那日清早去林府時,也只見眾人喜悅,不曾聽說師弟出生時有什麼異樣,怎的竟一日便夭折了。
王伋這般想著正要推門進屋,只聽見裡面有個丫鬟低聲道:「聽說了嗎,咱們爺的老師,前陣子剛升了知府的林大人,這幾日陸續打發走了屋裡的姨娘侍妾,如今後院裡竟是只剩林夫人一人了呢。」
另一個丫鬟回道:「可不是嗎,平日裡雖也聽說林大人夫妻伉儷情深,竟不知林大人還是個痴情的。」
頭個丫鬟說道:「林大人的嫡子生下來只一日便去了,當真可惜,聽說林家幾代單傳,莫不是得罪了哪位神靈,要叫林家這一代絕了香火嗎。」
又聽旁的丫鬟說:「這你們就不懂了,要我說定是林大人哪位姨娘動了手腳,害了林大公子,林大人心中悔恨,更遷怒於一眾姨娘,索性將所有屋裡人盡皆趕了出去。」
王伋雖也吃驚,到底聽不得別人隨意編排老師,不願由著她們妄自議論,正要推門打斷,只聽見後一個丫鬟又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你們知道,我姑姑是夫人身邊得用的人,今兒個聽我姑姑說,老爺正與夫人商議著挑件貴重的首飾送去林府,趕著在回京前把咱們大爺和林姑娘的事先定下來呢。」
王伋聽了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臉上便攸地紅了起來,沒料到自己不過九歲,家裡竟已經著急起了親事,又想起師妹那張精靈一般的臉龐,心中不由地有些竊喜之意,當下也不敢推門進去,趕緊轉身朝書房去了。
王家從年後便忙著收拾返京去,皆因前幾日王子騰接到聖人旨意,令他即日接任賈代善的京營節度使一職,與新來的江南提督交接後便入京上任。據說,王子騰前幾日親去林府看望林如海時,與林如海在書房中閉門交談了許久,直到傍晚,王子騰方才歸府,與石氏商議提早定下王伋的親事。
自從榮國公當初幾乎起死回生,已過去五六年之久,去年底終於再次重病復發,不得不辭去京營節度使一職。聖人論年齡倒比賈代善尚且大上幾歲,心中也覺得頗為失落,畢竟是陪伴自己多年的重臣,便將幾個太醫派去賈府給代善診治。
聖人又想起自己一向器重的王子騰,思及五六年前那一次,自己原就打算令他接替賈代善擔任京營節度使這一要職,如今王子騰身在江南,又多磨練了幾年,也有不少功績,便立即下旨意給王子騰,令他即刻回京。
卻說榮國公賈代善此次病情來勢洶洶,宮中的太醫也具是束手無策,只說讓賈家準備後事了。且說榮國公當初對子女婚事的一番謀劃安排,實在算得上是苦心孤詣。
當年,代善因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便為自己一向看重的次子娶了王家嫡女,金陵四大家族小一輩最為出息的王子騰的胞妹。又費盡心思將自己的嫡女配於當時剛失去雙親的舉子林如海,固然是因林如海才貌雙全祖上又有身份,但更是看重林家在清流的名聲和潛在人脈。
榮公見次子賈政一向喜歡讀書,早已將賈家轉型的重任寄托在他身上,想著賈政雖然好學上進,可惜性格過於端方,甚至於有些迂腐,入朝為臣少不得需要人維護幫襯,於是便有心扶植林如海和王子騰,想著將來他們位極人臣之時,自己一心栽培的兒子賈政也差不多站穩了,林王二人一文一武,必能護著賈政的仕途暢通無阻,令賈家再進一步。可是如今看來賈代善的一番心思恐怕要失算了。
幾年前賈代善重病之時曾上遺折替次子求官,雖最後機緣巧合仍有幾年壽命,賈政仍舊蒙父蔭進了工部,至今已有六年了。賈政這些年在工部不僅是毫無建樹,官職也一直在員外郎上停滯不前,甚至在衙門裡沒有一個說得上話的同僚,著實叫代善失望不已。
賈政原本便出身勛貴之家,又沒有靠自己學問晉身的本事,只得靠著父蔭和母親的偏愛空降工部,並且聖人大筆一揮就是工部員外郎這樣著實算不得低的五品官職,多少寒窗苦讀數十年、正經進士及第的官宦尚且要在官場苦熬多年,方能得到這樣的職位,難免便有許多人對賈政心中不服,賈政初到工部便得了許多冷遇。
若是賈政是那會交際又能幹實事的,日子長了自然能慢慢改變別人的印象,可賈政此人平生只是嘴上功夫,平白討得母親歡喜,在家裡又靠著打擊看似木訥無能的兄長賈赦,顯得自己知學上進,獲得了不少父親賈代善的看重罷了,真正做起事來卻是眼高手低,一件事也辦不妥當,長久下來工部的上司便不敢將哪怕一點小事交付與他。
更甚者,賈政一向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是國公府嫡子,乍一受到同僚和上司的冷落,心裡極不平衡,又總是故作清高不屑於與勛貴家的年輕公子來往,只覺得都是和兄長一樣無用的紈絝。
故此,賈政在衙門裡遭到的冷暴力就愈演愈烈,也沒有要好的勛貴子弟與他相交,每日裡只是去工部點個卯,便自顧自窩在角落裡混到下班,沒有一個人與他說話。回到賈府又擺出朝廷命臣的官架子,與一眾清客高談闊論,在賈代善面前裝出一副大有作為的樣子。
卻不知賈代善在朝中混跡多年,賈政平日在工部的作為多多少少傳到了他的耳中,便也逐漸看清了自己這個一度被視為家族希望的幼子,逐漸便將精力投入到賈珠賈璉兩個孫子的教育中去了。
由於賈代善這些年逐漸將心思放到家族下一代中去,整頓家學、耐心教導賈珠與賈璉,兩個孫子倒也不辜負榮公的期望,每日到家學去跟著先生認真讀書。
賈珠因年紀大上許多,如今已經將十四歲,賈政對他自小也一向管教嚴格,也沒叫賈代善費許多心思,更多是跟著賈政罷了。今年,賈政便打算叫兒子賈珠下場去,考個秀才出來,也好為他揚眉吐氣,一平他做父親的不能由科舉晉身的遺憾。
而賈璉因年紀尚小,尚未定型,代善便常親自教導,想要補償年輕時常年在外沒能好好管教長子賈赦的過錯。故而如今八歲有餘的賈璉倒也十分好學,只是此次自覺火候不到,打算緩上一緩,過上三年再下場去。
石氏此時已懷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不便太過勞心,即便如此仍舊親自從自己的陪嫁中挑了個質地通透的翡翠玉鐲,加上幾樣王家收藏的珍品,送去林府當做約定姻緣的信物,雖還未到正式下定,也算是將兩家的親事初步定了下來。
過完正月,王子騰便帶著石氏與王伋回京上任去了,王伋雖然不舍老師一家,但終歸要回京準備二月的縣試去的。雖然王家與賈家原籍具在金陵,到底路途遙遠,王伋尚又年幼,王子騰便提早打點了一番,使得王伋到時便可與表哥賈珠一起在京中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