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著, 政老二你也是這心思?」赦大老爺不能跟賈母這長輩呲牙,又懶得理會賈王氏個婆娘, 滿腔的怨憤也只有衝著賈政去了。
他怒瞪著眼睛, 伸出來的指頭恨不能戳到賈政臉上,厲聲罵道:「政老二,你的腦子裡面是不是填了屎?你當那朝廷,那吏部是你開的?張嘴閉嘴就能換個人替你。是,你還真沒說錯,還真能換個人替你。可那是你個屁用沒有的老廢物說得算的嗎?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
「當年老爺子為什麼臨終上摺子?那是心疼你,知道你個廢物點心在科舉上沒戲, 怕你當一輩子的考生。就這, 還整天舔著臉說呢。覺得老爺子耽誤你的科舉?你倒是辭了官去考啊。」赦大老爺說到可恨處,抬腿就狠狠踹了那躺椅幾腳。
凡是當兒女的,遇上當爹娘的偏心手足,總會有那麼點不甘心的。
「啊——啊……」賈赦極怒之下力氣頗大, 賈政被躺椅上被踢得險些滾下來, 抑制不住地驚叫出聲, 還不忘眼巴巴地看向賈母,喊著「老太太、老太太……」。
這典型的就是受了欺負就找娘啊!
在赦大老爺宣洩怒火的起初,賈母是處于震驚狀態的, 有些反應不過來。畢竟,幾十年了, 她還沒見過這個大兒子這般發火的。不過, 小兒子的那一聲聲的「老太太」, 登時就將她喚過神來。
「哐當」一聲推倒了手邊的几案,賈母巴掌拍著扶手,怒喝地聲嘶力竭,「放肆,放肆,放肆!你個畜生,還不給我跪下。誰給你的膽子,竟敢這麼胡言亂語,你竟敢如此侮辱政兒,他是你的兄弟,親兄弟啊。你,你個畜生、孽障,跪下,給我跪下,掌嘴!」
賈赦此時也仿佛冷靜下來,他不再喝罵賈政,也不再對他動腳,只面無表情地盯著賈母。母子兩個對峙了良久,整個上房裡都無人敢大聲喘氣。
驀地,赦大老爺嗤笑一聲,冷聲道:「怎麼,老太太也覺得你的小兒子身體不好,去不了廣西享受造化,但是你大孫子身體好,正是替你小兒子去的好人選?」
賈母到底上了些年紀,這一天又是喜又是驚起起伏伏的,心情落差頗大,這會兒再被不聽話的大老爺刺激,腦子便有些糊糊塗塗地跟不上了。心裏面尚且還沒想清楚呢,嘴裡面的話就已經跑了出來。
「為什麼不能去,你也說了那是造化,就該璉……」賈母的話並沒有說完,她總算還是個活了幾十年的老人精,意識到這話太過傷人。
當然,她並不是太過擔憂賈赦和賈璉有多受傷,她這會兒更擔心的是萬一大房因著這話有了由頭,正經跟她,跟二房撕破臉了,怎麼辦?
赦大老爺站在那兒,神情有一瞬間的愣怔,但很快回了神。他並沒有吭聲,回頭去看了看兒子賈璉。
賈璉的臉青白的,一雙桃花眼直愣愣地看著賈母。他的嘴唇以往總是向上彎著,此時卻微微顫抖著,嘴角有些淒涼地耷拉著。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二房寶玉討老太太喜歡,但他總也是榮國府的長子嫡孫啊,老太太竟然真的這麼狠心嗎?!
「老太太——」這一聲是王熙鳳叫的,她的語氣里滿滿都是不可置信。坐在那上面的,真的是她男人的祖母嗎!?
賈母知道自己失言了,面上雖然不顯,仍舊是怒意盎然的,但心裏面卻有些訕訕的。此時遭了平日總是討好的孫媳婦質問,難免惱羞成怒,黑著臉就瞪過去。
「行,你們就折騰吧。我兒子,賈璉,就在這兒,你們只要有本事,就叫他替那廢物去。」赦大老爺已經不再看賈母、賈政了,轉身拉起兒子就往外走。
在路過兒媳婦的時候,他倒是瞥過去一眼。他往常並不待見這女人,但今兒看著她的表現倒也過關。而此時,就看她的選擇了,是跟著丈夫,還是歸了姑、婆。
王熙鳳是何等的精明剔透,哪裡不明白公爹看過來這一眼是什麼意思。
只是,她到底該如何是好啊?
王熙鳳心中滿是糾結,但卻也沒有時間猶豫,眼看著赦大老爺帶著她男人就要出門去了,咬牙跺腳之間便有了決斷。她有樣學樣,也不跟賈母、賈政、王夫人等告退,一甩手就追著公爹和丈夫走了。
大房這三口子的舉動,看得上房裡眾人目瞪口呆,賈母更是又推倒了另一邊的几案。她就知道,因著她的那一句話,那個孽障就得不依不饒的。
「……咳咳,老太太,我府上那邊也還有事,這就得趕回去了,告辭,告辭……」珍大爺已經站起身來,邊說著邊往外走,並沒再跟這兒糾纏的意思。最近倆月,他都不打算再登榮府的門,也該去玄真觀陪陪老爹才是。
今兒可算是開了眼界了!這些年看了多少戲班子的大戲,都從來沒看見過這麼精彩的啊!
回了自己書房,赦大老爺仍舊是氣兒不順的,但看著站在跟前的兒子、兒媳,多少緩了緩神情。
他是真沒想到啊,那起子人也不知道是吃錯什麼藥了,怎麼竟會起了那等荒唐的心思。即便明知道那荒唐事成不了,但讓人生氣的可不就是起了那等心思。說起來都是一家子啊,人家卻是根本沒拿他們當親人。
「爹……」在妻子的撫慰下,璉二爺總算是癔症過來了,但滿心滿腹的委屈卻無處宣洩,也只能對著父親哭訴了。這不,平常總是『老爺、老爺』的喊,這會兒就是帶著哭腔地喊『爹』了。
他以前跟老爹並不親近,只覺得老爹並不疼愛於自己。但是,今天這一出讓他看出來了,這榮國府闔府上下,論疼愛他的還得是自己老爹啊。當然,媳婦鳳姐兒也好,竟能為了他舍了姑媽跟老太太。
想到此處,賈璉便緊了緊握著王熙鳳的手。這叫王熙鳳心中一喜,到底,她沒選錯了啊。
「呸,瞧你那慫樣兒。」赦大老爺被兒子給氣笑了,偏偏又覺得這一聲『爹』動聽得很。點了點椅子,示意他倆坐下,大老爺已緩了心氣兒,靠在椅背上,道:「別怕,你老子還在,沒人欺負得了你。」
有了老爹的這一句話,璉二爺心裡安定了不少。只是,老爹不過是個閒散的勳爵,手中絲毫沒有實權,平日裡也沒什麼人脈,這話……管不管用啊?
赦大老爺哪看不出兒子的心思,沒好氣地丟過去一支筆,「老二會被派到廣西邊城去,多半是賈環那小子做的怪。你老子我跟他交情還好,他要整治榮國府,也輪不到咱們大房頭上。老二這回啊,不是滾去廣西,就是報病致仕。」
賈璉聞言才算放心,正撫著心口的時候,又聽見老爹開口了,那聲音陰森森的。
「不過,別想著就這麼算了,敢對老子的兒子胡思亂想,老子能饒了他們才怪。」赦大老爺心裡恨啊,忍了二房這麼些年,他這回是徹底惱了,可不打算再忍下去。
都他娘.的給老子等著!
榮國府的密報送到賈小環手裡時,已經是晚膳時分,宇文熙順便領著小東西一起用膳。
同赦大老爺一樣,賈小環也是一頭霧水的,茫然地問膏藥伯伯,「伯伯,這個官職可以隨意替換的嗎?」都特麼的吃錯藥了吧!
「據我所知,不能。」宇文熙的臉色很嚴肅,但眼睛裡笑意盈然,「我約莫著,都是受的刺激太大,腦子有些變漿糊了。」
「一群蠢貨。」賈小環低啐一聲,又疑惑道:「不就是外放到廣西去嗎,怎麼就驚嚇成這樣?廣西即便有些瘴氣,可也有那麼些居民生活。怎麼到了他們頭上,派到廣西去就跟判了死刑似的。」
宇文熙對此也頗為不悅,並不對賈政等人評判,反點了點那密報,「倒是你這位大伯,讓我有些刮目相看啊。就是不知道,接下來他那裡是個什麼章程,想要如何修理賈政他們。」
賈小環也搖搖頭,一副小大人的做派,「唉,大伯父是個有心思的,當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伯伯你且等著瞧,真惹火了大伯父,有的是榮國府二房受的。不行,我都想跟到大伯父身邊了。」
想到賈政和王氏還不知會如何倒霉,環小爺就有些坐不住,那小大人的模樣也維持不下去了。看著他那抓耳撓腮的樣子,皇帝陛下心情有些沉重,這小東西未免對賈赦太過有信心了,這樣不好,不好啊!
當然宇文熙詫異的是,賈小環很快就平靜下來,似乎再不對賈政等人感興趣。
他將那密報扔到了一邊,拍拍膏藥的大腿,正色道:「伯伯,以後不用再給我他們的消息了。我已經跟他們沒有關係,也不想再聽見他的消息。你也不用再為我整治他,他不值當的。」
「嘿,我們寶寶這是長大了啊。」宇文熙沉默片刻,見賈小環神色嚴正,他便笑了。
不,小爺並不是長大了,小爺只是相信大伯父。相信大伯父的簡單粗暴混不吝,會給二房那兩口子,甚至是那位老太太,一個刻骨銘心、永世難忘的教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