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北靜王一反常態,沉默不語,薄雪歸心似箭,也顧不上他的反常。直到梨香院外面,她哆哆嗦嗦地自己爬下馬,把伸出胳膊想扶她一把的北靜王驚得目瞪口呆。薄雪暗暗叫苦,唉,無論怎麼裝,她總是不小心就露出和真正的薛寶釵格格不入的地方。
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北靜王忽然喊道:「薛姑娘,我的荷包你什麼時候做好?」
薄雪一個趔趄差點兒跌倒,搖搖頭,沒有搭理他,飛快跑進院子裡。鶯兒等她已經等瘋了,明明看到姑娘自己一個人出了大觀園,她晚了一步,再跟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人影。她知道自家姑娘不愛熱鬧,想當然地以為她回了家,等自己找回來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人。鶯兒急得想掉眼淚,又不敢聲張,只好自己來來回回踱步,祈禱姑娘趕緊回來,手裡的帕子都要被咬碎了。
看到薄雪搖搖晃晃地從門外走進來,鶯兒暗叫一聲「阿彌陀佛」,一顆心終於放到肚子裡,連忙把她扶到屋子裡。看到薄雪臉色蒼白,嘴唇發青,全身凍得僵硬,也不敢問,連忙鋪好被子,命小丫頭文杏熬好薑湯,薄雪喝上一碗,才感覺自己終於活了過來。
回想剛才那一幕,她不禁有些後怕,這個北靜王,可真是喜怒無常,難以琢磨。不過,她又摸摸自己的嘴唇,臉有些發燙,不好意思地蒙上被子,心裡卻忍不住去想:難道,他真的喜歡我?被這樣一個帥到沒朋友的喜歡上,應該也不錯。她用手使勁拍怕自己的腦袋:薄雪啊薄雪,你發什麼花痴呢?美色當前,你可要挺住啊。
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面人聲擾攘,鶯兒說道:「應該是王爺護送貴妃回宮了。」薄雪暗道一聲,好險,差點兒來不及。這個王爺,當的也太任性了吧。
不出所料,幾天後,宮裡傳來貴妃旨意:命姑娘們只管在園中居住,,不可禁約封錮,賈寶玉也一同進去讀書。一切都和故事中一樣,薄雪住進了蘅蕪苑,林黛玉住了瀟湘館,賈寶玉當然還是他的怡紅院,李紈和賈蘭選了稻香村。訂了一個好日子,眾人一齊搬進去,登時院內花枝招展,柳扶香風,著實熱鬧了幾天。
賈母見這般歡慶,也來了興致,命人做了一架小巧精緻圍屏燈,設於當屋,命眾人作了謎語,寫出來粘在屏上,然後預備下香茶細果以及各色玩物,作為猜中者的彩頭。整整擺了三四席,婆娘丫鬟烏壓壓站了一地。大家聊天說笑,好不快樂。薄雪瞅了一圈,獨不見賈蘭,便問李紈:「怎麼不見蘭哥兒?」李紈笑著說:「他說方才老太太並沒有叫他,他不肯來。」眾人都笑說:「天生的牛心拐孤。」賈母連忙遣賈環與兩個婆娘將賈蘭喊來。
看到賈蘭緊繃嚴肅的小臉,薄雪心裡感到好笑,拍拍身邊的座位,示意他坐過來。誰知賈蘭一看到她,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耳朵都燒得透明,好在是晚上,也沒人在意。賈蘭裝著沒看到她的好意,自己趕緊坐到賈母身旁,低著頭只管吃東西,並不說話。薄雪奇怪:這是怎麼了這,我又怎麼惹著這位小爺了?
過了幾天,貴妃的賞賜下來,薄雪得了宮扇兩柄,紅麝香串二串,風尾羅二端,芙蓉一領。其餘的東西都還罷了,只有麝香串看著色澤鮮艷,珠圓玉潤,實在是可愛,她忍不住戴在手腕上。鶯兒在旁邊興高采烈地說道:「貴妃的賞賜,只有我們姑娘和寶二爺的是一樣的呢。」薄雪知道這丫頭的主意,一門心思要把自己嫁給賈寶玉呢。可是她,真真兒不想做寶黛兩人之間的電燈泡,不要說她對賈寶玉沒有意思,就是有,她也得硬硬把它掐滅在萌芽狀態。一想到此,心裡越發不自在起來,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就成了人家的第三者,這個真是天大的冤屈啊。
這天是四月二十六日,是未時交芒種節。在薄雪的概念中,這都不算個節日,沒想到在古代,卻是相當重要。這日都要擺設各色禮物,祭餞花神,等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薄雪恍然大悟,唉,自從來到了這裡,沒法過情人節,聖誕節,復活節,萬聖節,那就過個芒種節吧。
閨中更興這個風俗,所以大觀園中的那些女孩子們,都早早起來,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羅綢緞疊成高樓大廈的,都用彩線系了,每一棵樹每一枝花上,都裝飾的五彩斑斕。滿園裡繡帶飄飄,花枝招展,人人打扮得光鮮亮麗,熱鬧非常。
薄雪從一大早起來就忙活,想做出點兒樣子讓大家瞧瞧。可惜她過了二十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以前的勞動課手工課總是敷衍應付,現在連做個剪紙都費勁,折騰了半天,終於大功告成,興沖沖地問旁邊的鶯兒:「看看我做的怎麼樣?」鶯兒疑惑地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開口:「這頭豬,還是挺可愛的。」薄雪暈倒,心簡直在流血,這是一隻可愛的小白兔啊小白兔,你們怎麼就沒有看出來呢?
滿地的落花,紛紛揚揚,好像下了一場的花瓣雨,如夢如幻,仿如仙境。鶯兒還丫頭們還在忙活著,薄雪卻有些意興闌珊,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蹁躚,十分有趣。薄雪看著好玩,遂向袖中取出扇子,向草地上來撲。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薄雪躡手躡腳地一直跟到滴翠亭旁邊,累得大汗淋漓,氣喘噓噓,眨眼間,連蝴蝶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薄雪忽然想到一個嚴峻的問題,再往前走,按照原先故事裡的情節,她可就聽到寶玉房裡丫頭小紅的悄悄話了,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個小紅和賈家旁支賈芸還有那麼點兒曖昧關係。她不想捲入這種是非中,連忙轉身往回走。
晚上下過雨,空氣中瀰漫著花香,薄雪深深吸一口氣,這樣的清新,沁人心脾。她忽然想起林徽因的詩《人間四月天》,忍不住輕聲背誦: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賈璉忙活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才騰出空來休息,春暖花開,聽到平兒說姑娘們都在大觀園玩耍,鬼使神差般,似乎管不住自己的腿似的,他一路走進園子,東瞧瞧西看看,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但是又拒絕承認,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心是虛的。
有腳步聲走近,賈璉抬頭,呆住。此情此景,他永誌不忘。
只見那人站在不遠處,衣衫淡雅,好似水墨畫的顏色,小徑左右兩邊恰是櫻花樹,剛下過雨,粉紅色花瓣迎風紛紛飄下,落在她頭上肩上腳下。
那人周身散發著一種沉靜的氣息,一雙眼睛卻迷離,彷徨,仿佛浸入了春天的蒙濛霧氣,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賈璉如遭雷擊,身形定住無法動彈。想說什麼,只覺嘴角乾澀,無法開口。
風中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薄雪忽然停下腳步,看到面前的賈璉,不知如何開口。
賈璉微微一笑,沉吟半響,才緩緩說道:「誰是寶妹妹的人間四月天呢?」
薄雪本想沉默是金,但不知為什麼,今天的表現完全不受內心控制。換做平時,她也就一笑置之,但是今天,在這個春意融融的日子裡,也許是壓抑的太久了,偶爾放肆一次也不為過:「璉哥哥想知道嗎?」
賈璉一愣,好像有點兒不習慣薄雪這種說話的方式,他嘴角噙著笑,將隨身攜帶的荷包輕輕握在手裡:「我洗耳恭聽。」
薄雪忽然壓低了聲音,走到他身邊,花俏地說道:「關於你的事,我知道很多很多。」
賈璉之覺耳朵微微發麻,似被誰的無形玉手輕輕扭了一下,沒想到經驗豐富的他尚會有如此新鮮的感覺,耳垂漸漸癢起來,他只得輕輕地說:「我願意聽你一件一件告訴我。」
「什麼?」薄雪詫異地問:「你想聽你自己的故事?」
「自你嘴裡說出來,在所不計。」
這個男人,太會說情話,自己不是對手。薄雪馬上繳械投降,哎,今天本就是閒的無聊,腦子進水了。
賈璉有一張英俊的面孔,看上去那麼賞心悅目,為什麼要特地抗拒。不不不,她不是想接受人家的感情,只是不想再這樣不清不楚地逃避。
可是,賈璉心裡是怎麼想的,她一點兒也不明白。認真,還是玩玩?對於這些公子哥來說,到底是動了真心還是一時興起,薄雪心裡實在沒底。富家子弟一定紈絝,漂亮的男人必然浮誇,並不見得,但是賈家的男子,薄雪不敢打包票。雖然被人喜歡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薄雪,並不想做第二個秦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