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瑔是這麼說的。
「娘,你可認識一個叫夏侯誠的人?」
唐陌:「……從前娘身邊的丫頭有一個就被他聘了去,怎麼?那時候你還小,不該記得啊。」
賈瑔說:「我這次回來,就不會再去了。但是那一批人裡面,似乎只有我脫身了。就是這夏侯誠與師叔師祖他們討要的。」
唐陌呆滯了一會兒,久違的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艱難的說:「夏侯誠?為什麼要討要你?」
「兒子也問了,他只說娘親與他有恩,多的一句沒有……是因為那個丫頭麼?」
唐陌直覺事有蹊蹺,仿佛是她平靜的日子過得太久了,暗地裡那些勾當怕是不知道掀了幾層浪了。
她這一年來沒有去過此間天下,也沒有再寫小說給它,算是斷了她和書屋的所有聯繫,就好像她不知道京城裡面有一個書屋一樣。
自然了,這一年來也就沒有收到任何關於秦可卿的消息,就像秦可卿真的死了一樣。
可為什麼夏侯誠要幫她把孩子要回來?
不不不,應該是為什麼夏侯誠有這個能耐,能從義山手裡要回來一個關門弟子?
而朝廷那邊,竟然無動於衷?
唐陌已經很久沒有出去過了,也沒有見過除府里下人以外的其他人了,事實上她對於外面的事了解的十分少,幾乎不聽流言。這也就導致了她這思路連不起來的情況。
唐陌無意識的撫弄著手掌的側邊,道:「他有沒有給你什麼東西或者要你帶什麼話?」
賈瑔搖頭,道:「要是有那些東西,兒子也不會等娘親問了再給了,正是沒有頭緒呢。」
唐陌摸摸賈瑔的頭,這孩子個子拔的挺高,十一歲都到了她脖子了,再有一年,就要比她高了。
「他既不說,自然有他的道理。能把你救出來,也許那兒當真不是什麼好地方。不管怎麼樣,回來就好。」
賈瑔想了想,道:「娘親,孩兒想參軍,要當武狀元。」
唐陌自然不能同意,道:「那戰場是誰都能去的嗎?」
賈瑔笑道:「兒子現在只能走這條路了。」
唐陌以為是這孩子不喜讀書,便道:「你看你二哥哥,不也是之前不愛讀書嗎?如今還不是一下場就中了童生?就是……」
賈瑔打斷她,說:「一年前,孩兒回家一次,娘對兒子說的話兒子銘記在心。兒子要光復榮國府,就要去戰場廝殺。何況邊境巫族虎視眈眈,不日將犯我疆土,兒子習武五年,豈能坐視不理?」
唐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一時悔不當初。
其實這不能怪她,因為人的想法是會變的。
在賈瑔還是一點點大的時候,那個時候甚至義山的人還沒找來,她就覺得她的兒子是要打仗要當大將軍的,她甚至為了給她的孩子鋪路而完全不想改變迎春的姻緣,只因為她模糊記得孫紹祖似乎就是打仗的。
直到義山來人,她開始害怕那些刀光劍影傷到賈瑔,她知道戰場比一個義山要危險千萬倍,義山都讓她害怕至此,何況是戰場?那個時候唐陌就不那麼想讓賈瑔當大將軍了,她甚至想,只要賈瑔一生平安,有沒有出息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又不是養不起!
而到賈瑔上次回來,人瘦了一大圈,唐陌更是心疼的要命,關門弟子尚且折磨至此,何況戰場廝殺呢?所以唐陌就更加模糊了要讓賈瑔去戰場的想法。
如今賈瑔好容易出了狼窩,卻又主動要去虎穴,唐陌怎麼會同意?
可唐陌也說不出什麼理由來阻止賈瑔。
唐陌要怎麼說呢?她難道要當著她兒子的面說,什麼家仇國恨都與他無關,他只需要混日子就可以了嗎?
她不希望她在自己兒子心裡的形象轟塌,至少現在不想。
她面對的可是自己的兒子!她怎麼能承認自己自私懦弱冷血無情?
唐陌深呼吸,道:「你怎麼知道巫族將會犯我疆土?」
賈瑔道:「近兩年巫族一直蠢蠢欲動,兒子……兒子偶然一次翻看義山典籍,發覺義山正是巫族的人。原來當今並不曾將巫族徹底打退,不過是雙方協定各退一步,當今這兩年來身子每況愈下,義山長老們似乎也開始躁動,兒子猜,怕是要有動作了。」
唐陌腦子有點卡,等等……什麼叫義山本是巫族的人……雖然巫族這中二的設定槽點也挺多的,但那就當是民族不一也能理解,可為什麼當今可以容忍對手名正言順的把一座山的細作放在大夏?那可是一整座山啊!
不是說側臥之榻豈容他人鼾睡?這都睡了一座山了就半點反應都沒有?!
「那夏侯誠可有告訴你去哪裡找他?」唐陌真想一腦袋撞死在桌邊,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賈瑔搖頭,卻堅持著自己的看法:「兒子一定要去戰場,求母親答應!」
唐陌像哄小孩子一樣嚇唬他:「戰場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那裡一個不小心就會命喪黃泉,你就再也見不到我和你父親姐姐了!就算活了下來,每天吃的喝的……」
賈瑔不為所動:「兒子知道,這五年來在義山也好不到哪裡去,兒子早已經習慣穿不舒服的衣裳和與生死相鬥了。」
唐陌呼吸一緊,她的兒子這五年過的是這種日子?她做的那些夢原來不是自己嚇唬自己,而是不足賈瑔真正經歷的百分之一?
「為什麼?留在府里不好嗎?你離家五年,在這裡就這麼待不下去?」
賈瑔搖頭:「兒子也想承歡膝下,但這一身武藝怎可虛耗?兒子曾去過一次邊疆,那裡風沙漫天,很是難熬,可依然有將軍有將士守在那裡寸步不離。當有敵寇越我邊境,奪我糧食,害我百姓,我明明可以手刃賊子,卻束手束腳不敢出動,這算什麼?如果無人阻攔,敵寇一步步侵犯過來,乃至禍我兄弟,害我至親,屆時我仍舊不能出手,又算什麼?」
唐陌:「……」
好吧,不負責任的想,其實唐陌覺得她這是在京都,要打也打不到這裡來。
但其實,一國之將亡,國內誰不是亡國奴?唐陌其實不介意苟活著,可她不願意讓孩子們知道她這個樣子有多難看。
「難道你以為,僅憑你一人就能抵擋了他人?你才十一歲!保家衛國什麼時候到了你的肩膀上!」唐陌不知道戰爭的情況有多複雜,大夏也好巫族也罷,或者誰知道秦可卿在裡面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她不想管這些東西!
秦可卿危險,她就不去見,占了她的書屋,她乾脆就不要了!這樣還不行?還要把她扯進去?
賈瑔抿嘴,道:「家國興亡,匹夫有責。」
唐陌只是重複:「你才十一歲。」
賈瑔道:「可我是滿山權貴子弟中唯一一個脫身的人!我曾在大夏的疆土上認賊作父一樣拜義山為師!而我,是榮國府嫡出的三爺!我一定要做些什麼,才能讓今上對我放心!」
唐陌說不出話來了,是啊,如果義山真的是大夏的對頭巫族的人的話,那賈瑔怎麼能洗掉他這個標籤呢?
且不說這仗一旦打起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巫族贏了,他們都是亡國奴,大夏贏了,那多的是辦法清除巫族的餘孽……哪怕這所謂的「餘孽」是大夏送出去的類似於「質子」這樣的存在。
賈瑔就是這樣的存在。
並且還是關門弟子。
如果賈瑔能手刃巫族的人,至少能說明他沒有叛變。就算可能升不了官,但殺個幾年,天下太平了,他解甲歸田,還能保一家安全。
「可你才十一歲……」唐陌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不知道是哪裡錯了,這和她原本想的兒子女兒幸福安康不一樣啊!
賈瑔跪在唐陌身邊,道:「如果不能上陣廝殺,那兒子就只能裝瘋賣傻,也許還能逃過一劫。可……兒子的命格,不該是這樣碌碌無為的。娘親,讓兒子去吧。」
唐陌眼睛亮了一瞬,是啊,還可以裝瘋賣傻!
可那意味著賈瑔這一輩子就毀了。
一裝就是一輩子,別人會怎麼議論他們呢?唐陌無所謂,可血氣方剛……或者初生牛犢的賈瑔,怎麼受得了呢?
她不能因為害怕因為不舍就永遠把孩子拘在她身邊,孩子們不出去闖一闖,就找不到他們最喜歡最合適的地方。
唐陌的能力是有限的,或者說是極其有限的,賈府她尚且不能左右,何況一國之君,甚至舉國臣民?
唐陌想,如果因為她的自以為是而將這一灘水攪拌的混濁了,那麼她就不要再插手了,一切隨緣,沒有她的干預,賈瑔也好探春也好,都應該有他們的緣法。
「什麼……時候?」
唐陌終究是敗下陣來。
其實很早的時候,在秦可卿輕而易舉金蟬脫殼的時候,或者在薛寶釵身份迷迷糊糊的時候,她就應該知道這些事本不是她一個人能左右的,甚至連弄明白也是奢侈。
天地之大,她如同一隻螻蟻,卻還妄想她是造物主,沒有比這更可悲的事了。
唐陌重複了一遍:「什麼時候……充軍呢?」
賈瑔想了想:「下次徵兵還要四個月,兒子怕來不及,所以想……想請北靜王幫兒子儘快安排。」
唐陌嚇了一跳:「北靜王?他能這樣幫你?」
為什麼她的兒子好像篤定了北靜王會幫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