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沒事吧?」徒嘉鵬跪在天授帝身邊,看著這個一向威嚴攝人的皇父露出他從未見過的虛弱,不知為何突然滋生出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來,這或許是對皇家的詛咒,也許是代價,享受著這世上最好的生活,站在最高的位置,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償的東西。
「好好孩子,朕就知道朕沒看錯你,你是個好的,眼看你前頭幾個兄弟都不成了,父皇父皇也只能把這皇位傳傳給你了!只可惜父皇怕是撐不到給你寫傳位詔書了!」
聽到天授帝有意傳位給他,徒嘉鵬眼中立刻迸發出強烈的喜意,他的手幾乎是抑制不住的抖了起來,聲音顫抖著:「父皇,兒臣立刻去請太醫過來!」
天授帝眼中露出和善的笑容,滿面慈祥的道:「好孩子,我身上身上的荷包裡頭有顆藥丸,是太醫備下救急的,你拿出來餵給朕吧!」
徒嘉鵬正要按照天授帝的吩咐拿出荷包里的藥丸餵給他,卻被突然出現的皇后給阻止了。
「陛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行刺您?讓臣妾看看,你的傷如何了?」皇后一邊說一邊就要解開皇帝的龍袍,天授帝不免焦急起來,那狗奴才剛才用的也不知是什麼,現下最要緊的就是把那顆解毒丹餵給他,好歹能緩解點毒發的時間!
他果然是真龍天子,上天護佑,這種攸關性命的危急時刻,竟然還能遇到他五兒子過來救他,可見他身負天命,命不該絕!
好容易讓幾句話把他這五兒說的心動,正要把解毒丹餵給他,卻不想皇后竟然出來攪局。天授帝心裡邊有些不耐煩,不過卻也只能忍著,他這會兒還等著他家五兒救命,對皇后自然是要軟和著點。
「梓童,你養了個好兒子,快快把藥給我,日後自有你享福的時候!」
他這話一說,皇后的眼淚就下來了,梨花帶雨一般,「陛下!臣妾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看重!」一邊哭一邊就要如同往常那般往天授帝懷裡撲過去。
天授帝急的幾乎想要張口罵人,他的身子現在已經有半邊被麻痹了,完全沒有感覺。甚至感覺到嘴巴都有點麻,張口說話時舌頭都有點不太聽話,很不靈活,說出來的話聽不太清楚。
天授帝知道這個藥已經隨著血液流遍了他的半個身子,他不敢再浪費時間,這要是流遍了他整個身子,即便是神仙過來也救不了他。
天授帝張開口想要斥罵皇后,這時候他已經完全不顧及不到什麼溫柔相待了。若是他早幾年做皇子的時候或是剛登基的時候,還很有耐心愿意去忍耐一下,但是這麼多年的皇帝生涯中,他從來都是被人哄的,還沒有哄過別人,所以就耐不下心了。
只是那未等他的話說出口,皇后在他耳邊突然道:「怎麼,陛下沒耐心了?不願意哄了?」
這或許不只是能夠麻痹他的身子,連他的思想也能麻痹,天授帝睜著眼睛似乎是沒有想到這話能從他身邊這位一向賢良恭順的皇后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了,她肯定也想奪朕的皇位,眼看朕失勢了,可不就是迫不及待的和朕翻臉了!
可惜若她能好好的聽話,或許朕一高興能給她們母子一條好路走,現在沒了朕,朕倒要看看你們要如何壓下他的幾個兄弟!
「好一個狼子野心!呵呵沒了朕」
「沒了皇上又如何呢?這些年我們母子可曾有過陛下呢?陛下的心在太子那裡,在淑妃那裡,在德妃那裡,在甄妃那裡,在新進的寵妃那裡,卻從來沒有在臣妾和嘉鵬這裡!」
賈赦聽到的皇后的話,趕緊將他背上的替身放下,給了五皇子一個眼色,得到他的允許後便出去了。這些話他可不敢聽。
「臣妾是陛下的正妻,明媒正娶,從朱雀門抬進來的,和那些個狐媚子可不一樣,可是陛下,這麼多年了,可曾敬待過臣妾一次!不曾!!臣妾堂堂的國母,原該是和陛下並肩攜手的,可是這些年便是連那些稍稍有寵的妃嬪們都敢給我臉色看,為的是什麼?還不是陛下不寵我嗎?陛下念著先皇后也就罷了,可那些鬼魅又算是什麼!!
不單是臣妾,還有臣妾的孩子,陛下若重嫡子,可嘉鵬也是嫡子,為何陛下待他連太子的萬分之一都不到!不僅是太子,別的不說,老七那個孽種,誰都知道他是學了甄家那個老不死的才能肖似其父,可到底也不過是西施效顰而已,偏陛下拿他當寶?幾次三番為他削了嘉鵬的臉!呵,陛下不是愛寵他們嗎?現在怎麼不去求他們救您啊!來求嘉鵬做什麼!」
「你」天授帝顫顫巍巍的抬起手指著皇后,又抬起眼皮去看徒嘉鵬,可是徒嘉鵬卻低著頭,恍若睡著了一樣,半點反應也沒有。
天授帝的心立即涼了,皇后伸出手像是對情人輕柔撫摸一般握住了天授帝的手,將他的手拉了下來,「陛下從來都是如此,需要的時候好好哄著人家,不需要的時候棄之如履,任別人給她踩在腳下也不多看一眼,比如如妃,比如虞美人,她們可真漂亮啊!臣妾還記得她們初入宮的時候,可真是鮮活!陛下也愛寵她們,寵的她們和太后發生了衝突。臣妾記得陛下便是便是因為她們削了太后的權。人人都羨慕她們能得到陛下的寵愛,太后也這樣認為。可惜啊,等太后報復她們,將她們日日折辱的時候,陛下卻看都不願意看她們一眼。臣妾那時候就知道陛下的心是冷的。」
皇后一邊說著話一邊伸出手撫摸著天授帝的臉,「陛下啊,當初你哄如妃的時候也是這種表情吧?現在來哄嘉鵬和臣妾,可惜啊,臣妾是不會再相信您啦!」
皇后的聲音越發溫柔,天授帝在做最後的掙扎:「沒沒了朕你要怎麼對付他那幾個兄弟?你們可可沒有半點兵權!」
早年間他為了太子壓制徒嘉鵬這個嫡子,對他一直不冷不熱,徒嘉鵬也便順應他的心思十分低調,待近幾年他因為徒嘉鵬從來不愛沾手權勢,也給了他幾件差事,可比起他那幾個兄弟來說就差遠了,根本沒人願意投靠徒嘉鵬。唯有一個賈赦,可賈家現在軍中的勢力都在邊城,根本鞭長莫及,顧不上京城這裡。
這個蠢婦,只想著登基,卻不想想沒朕留下的詔書,沒有兵權,他怎麼可能成功!哼,果然,朕以往不重視他是對的,又是一個蠢貨!
皇后聽到這話笑了笑,還是一如既往的溫順,只是天授帝突然發現他看慣了的溫柔笑容這麼多年竟是連眉眼的高低、嘴角的弧度都未曾變過分毫。倒好像是刻在臉上的面具一般。
皇后側了側身體,露出她身後躺在地上的替身,「陛下,您看那是誰?」
天授帝想要抬頭卻發現身體毫無力氣,皇后體貼的扶他起身,教他看清那人是誰。
「是他?難不成你們打算好大的膽子!!」
「陛下這話說的,比起海晏樓里的那幾個,我們的膽子可小的很吶!」
「他可不會寫字!!」
「父皇傷重,無法抬筆,由內閣首輔李大人代筆。」一直不曾說話的五皇子總算開了口,卻讓天授帝更加心涼。
「還有還有你大哥在,朕朕為何要傳位給你!」
「大皇子派人偷襲父皇,方致父皇重傷不愈,如此狼子野心,怎可登上皇位。而兒臣,既嫡且長,又有救駕之功,乃是最適合登基的皇子。相信諸位王爺大臣們是不會反對的。」
「你」
「殿下,外頭有人來了!」外頭賈赦的聲音傳來,皇后與五皇子對視一眼,皇后從倒下的柏青手裡拿出了頭簪,在天授帝震驚的眼神中毫不猶豫的刺向天授帝的心口。天授帝全身一震,嘴角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他怨恨的瞪著眼前的母子倆,「你們要遭報應的!」
「父皇,安心的去吧。有報應也無所謂,反正要麼死要麼等多年以後的報應,你說兒子會選哪一個?當年您踩著兄弟上位時也是這麼想的吧!」
皇后俯在天授帝嘴邊道:「臣妾與嘉鵬這麼多年受的折辱今日便全與陛下消解,日後再不相欠。」
天授帝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手無力的放下,在皇位之上翻雲覆雨多年的天授帝就這樣走了。
「或許當我老了也會有這樣的下場吧!」徒嘉鵬將天授帝大睜著的眼睛輕輕撫下。皇后站了起來,道:「比起擔心報應,哀家更想活下去。」
「殿下?」賈赦在門外又敲了敲門,五皇子道:「進來吧!」
賈赦走了進來,低著頭不敢看屋裡的情形,只道:「殿下,娘娘,微臣去看了看,徐將軍與北靜王已經平息了叛亂,正在找陛下呢,不如微臣去叫他們過來。」
「你說的有理,不知父皇怎麼看?」五皇子低下頭看向還躺在地上的替身。
「殿下,不,陛下,奴才都聽您的。奴才很多年前就被陛下,不,是先帝,養著做替身了,先帝的一舉一動奴才都能模仿,絕對沒有人能看出來。奴才這裡有假死藥,奴才待會就吃了它,等寫完詔書之後奴才就死!」
「哦?你沒什麼要求?」
「奴才不敢求別的,奴才不識字,等這事一了,奴才當著陛下的面劃了臉,割了舌頭,保證這事誰都不知道,只求陛下留奴才一條小命。陛下可以派人看著奴才,奴才哪都不去,就在京城待著!」
「知道了。記住你的話,老老實實的,我會留你一條小命!否則」
「是是是!奴才絕不敢有二心!」
「恩候,過來,幫我搬個東西。」賈赦依言走上前,跟著五皇子把地上的一具屍首搬到了後面的小暖閣內,哪怕這屍首長了一張與天授帝一模一樣的臉,賈赦也沒有半點異議。
徒嘉鵬很滿意賈赦的表現,將屍首藏好便道:「去把外頭的人叫來吧!」
賈赦恭恭敬敬的低頭稱是,這才出去。徒嘉鵬從屍首上摸出一個小匣子,打開一看,正是傳國玉璽。他這才走出去,將躺在地上的替身抱到榻上,又拿出刀在替身膽戰心驚的眼神中往自己身上割了幾刀。
然後又過去在躺在地上的幾個侍衛身上補了幾刀,這才走回榻前低聲對替身囑咐待會要說的話。而皇后則在一邊撕亂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往自己臉上摸了點血跡,使自己看起來狼狽不堪。
很快,門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皇后與徒嘉鵬對視一眼,徒嘉鵬起身拿出長刀氣勢洶洶的走到門口大喝一聲:「誰在門外?」
「可是五皇子殿下,陛下可在裡面,微臣徐良俞救駕來遲,還請恕罪。」
徒嘉鵬聞言立刻打開了房門,見門外果真站著徐良俞,瞬間眼淚就掉了下來,「將軍!快去請太醫過來!父皇他他受傷了!」
「什麼!」徐良俞大驚失色,若是陛下出事了,他可是要擔責任的啊!
「快!快!快去叫太醫來!」徐良俞一邊對身後的士兵大聲叫道,一邊就要往屋裡衝去。徒嘉鵬側身讓了讓,也跟在他身後進去了。
徐良俞一進屋打眼一看,心就涼了半截,只看陛下身上的血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啊!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微臣來遲了!該死該死!」
皇后在一邊抹著眼淚道:「將軍,你怎麼才來啊!」
「不必自責,你先不要請罪,去把宗室王爺和內閣幾個閣老叫來吧!」
徐良俞一聽這話差點軟倒在地上,這是要交代遺言的節奏啊,原本還想著今夜是來立功的,難不成功立不了還要獲罪不成!
「徐將軍,還不快去!」五皇子的叫聲讓徐良俞回過了神,他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已經閉上了眼,徐良俞知道這是陛下傷重,精神不支的表現。他不敢再耽誤時間,誤了救陛下的時間也就罷了,若又誤了陛下交代遺言的機會,新帝必然不會饒他!
因為今夜本就是賜宴宗室百官,他們剛剛都找了機會躲在海晏樓的偏殿裡,被徐良俞救了出來,還留在偏殿,倒也好找。徐良俞叫來的不僅是宗室閣老,還有幾位重臣和皇子。
這幾位一進屋也發現了皇帝的不妙,同時還看到了守在皇帝跟前的皇后和五皇子。大皇子心裡一急,口裡大叫著「父皇!」就要往塌前沖,卻被皇帝揚起手邊的東西直接砸在腦門上。
大皇子的沖勢突然一停,差點沒摔倒在地上,不過這時候他顧不上這些,只委屈的看向皇帝:「父皇?」
「孽子!你還有膽子來!是來看朕死沒死的嗎?」
皇帝怒聲喝到,大皇子露出迷茫的眼神,皇帝卻不等他辯駁就道:「不用狡辯,你做了什麼朕還不知道?朕身邊的戴公公是你收買的吧!若不是他阻攔,朕怎麼會被太子刺傷!還有柏青這個狗奴才!要不是他偷襲,朕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狼子野心!!來人,將他拿下!」
因為今夜幾位皇子同時謀反,大家回過神來還道大皇子竟未動手,沒想到大皇子竟在這裡等著呢!一時間倒沒有過來求情的,侍衛們大約也是今晚抓了好幾個皇子,習慣了,這會沒有絲毫猶豫上前堵了大皇子的嘴,就將他帶了下去。
屋子裡立刻安靜下來,皇帝這才道:「李莊,你過來!」跪在前頭的首輔李莊膝行上前,道:「陛下?」
「朕是不成了,朕這幾個兒子裡頭,除了那幾個孽子,唯有這五子可託付重任。你去為我擬詔書來!」
底下人的人十分震驚,不免抬頭看向跪在塌前的五皇子,見他哭著推辭,也跟著勸皇帝收回成命。心裡卻想著前頭幾個皇子爭得跟什麼似的,卻沒想到這大位竟然落在了這位爺身上。不過再一想也覺得皇帝的安排沒錯,先頭幾個皇子就剩下了五皇子一個,他又是嫡子,正占了嫡長子的位置,禮法上再沒比他合適的。而且眼瞧著今晚五皇子救駕有功,平日裡五皇子雖不聲不響的,差事辦的也不錯,由他坐帝位卻是極合適不過的。
倒有幾個支持其他皇子的想出聲,可一想到那幾個皇子謀逆事敗,日後還不知怎麼清算,他們現在還跪在這裡不過是因為陛下沒空清查此事罷了。他們不敢再出聲,只在心裡偷偷期望新帝能看在他們老實的份上處置的輕些。
眾人勸了幾句見皇帝堅持便不再吭聲,生怕到時候新帝記恨。李莊便跪在塌前磨了墨,開始起草詔書。
「朕要走了,臨走前要交代一聲,免得新帝為難。他這幾個兄弟,凡事參與謀逆的或是貶為庶民,或是直接圈禁,不外如此。他們的生母也都打入冷宮。太后太后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日後只在慈寧宮禮佛吧!不許外人打攪她,誰若是不聽,只說是朕的遺命罷了!」
「是,陛下!」
「那些參與謀逆之事的大臣們,都由新帝處置,到時候不用哭朕,朕被你們害死的,是絕不會保佑你們的!徐良俞,北靜王,還有李莊,楊志,你們都要盡心輔助他。若是他有錯的,你們也都要教他。」
「敢不從命!」
正說著,李莊已經寫好了詔書,皇帝看了看,便又遍示宗室百官,這才按下了傳國玉璽。這就算是立了新帝。
皇帝又說了幾句,眼看著不行了,便有人又去催太醫,只是還未等太醫到,皇帝已經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