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薛蝌。單以容貌論,他比薛蟠要俊美得多,更偏向時人所欣賞的那種長相,卻又偏偏不顯得陰柔女性化,著實難得。用《紅樓夢》裡的原話說,倒像是跟薛寶釵是親兄妹似的。不愧是薛寶琴的哥哥,兄妹兩人的容貌都極出眾。
他是薛蟠的從弟,又比薛蟠能幹許多,薛蟠帶著母親和妹妹上京之後,金陵這邊的一部分生意,就是交給他打理的。能夠讓他親自到這裡來找人,應該不是什么小事。
柏楊慢慢的進了屋,宣兒忍不住問,「大爺,來的是什麼人?」
「是薛大爺的兄弟。」柏楊說,「想必是要請他回金陵去吧。你平時不是最嫌棄他,這一回走了,可算清淨了。」
然而宣兒卻並不高興,「話可不能這麼說,薛大爺雖然平時煩人得很,但是細想想,倒也於咱們沒有妨礙。倒是他來了之後,咱們許多事情上都便利了許多。這驟然要走,還真讓人有些不習慣。」
柏楊不由一怔。他看著宣兒,小孩兒眉頭輕輕皺著,面上一片毫不遮掩的擔憂。
柏楊回過神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臉。
雖然眼前並沒有鏡子,但柏楊知道,自己的表情估計跟宣兒也差不了多少。且他的擔憂比宣兒更進一層:金陵雖然是薛家的大本營,但薛蟠在這裡,著實沒有多少助力。如果這種危機還是來自於內部的話,那就更糟糕了。以他的本事,能夠解決這些問題嗎?
其實答案他早就已經知道了,不是嗎?薛蟠這樣的性子,如果有人刻意算計,他根本應付不來。
問題是,該不該幫忙?
論理薛蟠對自己還算是有恩,況且這段時間裡,彼此交往,雖然柏楊總嫌棄他煩人,但正如宣兒所說,薛蟠其實並沒有做過任何有損於他的事,反倒是幫了許多忙。
至少有他的馬車在,進出都方便了許多。而且雖說周圍的鄰居都十分友善,但柏楊和宣兒兩個人丁實在單薄,他又生得太好,很容易被人打主意。周圍鄰居雖願意幫襯,但畢竟能力有限,就算是周大叔,也總有應付不來的人。
如今曉得他還有個派頭挺大的朋友時常來往,那些心有盤算的人,恐怕也要多考慮一下了。說到底,這是個人情社會,大家都不願意惹麻煩,更不願意得罪不能得罪的人。薛家雖然在柏楊看來岌岌可危,但如今還是可以讓他借一下威勢的老虎。
雖說薛蟠不是有意如此,但柏楊自己卻不能不承情。
最後柏楊思來想去,決定如果薛蟠將事情告知自己,那就幫。如果薛蟠沒有這個意思就算了。
之所以這麼決定,還是因為柏楊覺得,薛蟠即便要走,也會過來跟自己打聲招呼。而且以他的性子恐怕不會遮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直接就說出來了。如果他沒說,那一定是得到了別人的叮囑。
並且還是他信任的人,不是薛蝌就是周大。俗話說,疏不間親,薛蟠對柏楊如何是一回事,但他想來會更信任自己家裡人,如果他們不希望柏楊介入此事,就算柏楊插手進去,估計也得不著什麼好。既然如此,何必費事?
「好了,想這些做什麼?薛家又不在這裡,他早晚是要回去的。宣兒,你出去叫兩個菜回來,再要一小壇酒。」柏楊道。
宣兒立刻將薛蟠的事情拋在一邊,警惕的盯著柏楊,「大爺的身子還未好全,大夫說不能喝酒!」
「大夫不過是誇大其詞罷了。」柏楊道,「你看我這樣子,哪裡還未好全?」
的確,無論是身形、體重還是氣色,在柏楊穿過來的這段時間裡,都有了極大的改善。他自己感受很清晰,看在別人眼裡也是一樣的分明。如今除了略單薄些,跟普通人已經沒什麼分別了。
然而宣兒可不吃這一套,「大夫說了沒好就是沒好。大爺這病是胎裡帶來的,養了那麼多年,哪有那麼容易好全?」
「好好好,不喝酒總行了吧?」有這麼個小管家婆在,柏楊即便偶爾想放縱一番都不行,只好哭笑不得的投降。
不過經這麼一鬧,他的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薛蟠是薛蟠,他是他,大家各有各的日子要過,或許一時心情會受到影響,但終歸很快就會過去。
薛蟠是和宣兒前後腳來的。這裡柏楊才將飯菜從食盒裡取出來,那裡他就敲響了院門。宣兒見是他,竟也難得沒有攔,直接把人放進來了。
一進門薛蟠就聞到了飯菜的想起,不由道,「我還當你沒有用,正想請你到我那邊去呢。薛蝌——就是方才你在外頭見著的那人,是我的從弟。我叫了一桌子的菜招呼他,還說正好請柏兄作陪。」
「我是個鄉野小民,哪能去做陪客。」柏楊道。
薛蟠在他對面坐下,道,「柏兄總是如此妄自菲薄,以你的人品氣度,什麼樣的人見了不得折服?薛蝌方才還說,竟難得再這樣的地方見到柏兄這等人物呢。」
「你還是回去陪你的客人吧。」柏楊道。
薛蟠有些不甘心,「莫非柏兄就不問問,薛蝌是來做什麼的?」
柏楊看了他一眼,「那他是來做什麼的?」
「他來叫我會金陵的。」薛蟠無精打采的瞥了柏楊一眼,「柏兄聽到這個消息,怕是高興得很,巴不得我立時起身就走吧?」
薛蟠雖然性情粗豪,不在意小節,但也不是真的就蠢。誰對他怎樣,難道看不明白?這段日子柏楊的嫌棄和疏遠,恐怕他也是心知肚明的。發現這一點,讓柏楊頗不自在。
就像是他仗著薛蟠好欺負,就盡情欺負人,結果才發現對方什麼都知道似的,有些心虛,又有些愧意。
「薛兄嚴重了,你在這裡,幫了我許多的忙,我又怎麼會巴不得你離開?」他道。
薛蟠眼睛一亮,立刻盯著他問,「此話當真?」
柏楊:「……」總覺得自己方才的一時心軟應該餵狗,薛蟠根本不是需要別人同情的類型,給他三分顏色,就能開起染坊來。
「什麼時候走?」他轉移話題。
「連夜就走。」薛蟠道,「自家的船,這會兒走,天不明就能到了。」
「這麼急?」柏楊有些驚訝。他本來以為怎麼也得明天早上再走。畢竟之前金陵那邊一直沒有消息,說明是沒是的。如果事情急到這個地步,為什麼此時才來找他?
薛蟠嘆了一口氣,眉頭皺起來,臉色也顯得十分沉重,「可不是這麼急?柏兄大概不知道,我頭一回見柏兄那時,正準備上京,所以家裡的生意,有一部分交給了薛蝌打理。他本生得聰明,聽說倒有些像我爹,生意交給他,是極放心的。今日他來找我,我才知道,原來他從幾家店鋪的賬面上看出不對,悄悄找人一查,才曉得下頭的掌柜們這幾年頗不像樣子,不知道剋扣虧空了多少銀兩和東西,卻將賬面做平,由此瞞住了我,著實可惡!」
柏楊雖然猜想薛蟠有可能會告訴自己,卻也沒有想到,根本不需要引導,薛蟠居然就一股腦兒的說出來了。他有些無奈,「薛兄,這樣的大事該好生隱瞞消息才是,怎能告訴我?」
「柏兄又不是旁人。」薛蟠胡亂的擺手,「你怎麼跟周大倒成一路人了。他方才也說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可柏兄難不成會是那種人?這麼做了,對你又沒有好處。再說,我待會兒就走了,縱使柏兄立刻買船去金陵,也不可能趕在我前頭,又有什麼可擔憂的?」
柏楊不料他在這種大事上,居然看得如此清楚,倒是有幾分驚訝。若是他能一直將這份精明用上,又何愁薛家不興盛,又怎麼會被下面的掌柜瞞騙住?
不過,倒沒想到薛蝌過來是因為這件事。柏楊還以為,是薛家的族人終於開始動手了呢。
不過也不一定,畢竟誰能確定,薛蝌就一定是站在薛蟠這一邊的呢?或者說,實際上薛蝌才應該是薛家族人之中,最該有野心的那一個。他跟薛蟠是堂兄弟,同樣是嫡支一系,可以繼承家業。薛蟠不成器,他當然可以取而代之。
事實上,在原著之中,後來薛蟠酒醉口角打死了人,被捕入獄之後,整個薛家的確都落到了他的手裡。
柏楊倒不是認為薛蝌一定是壞的,畢竟他才頭一次見面,不知內情,也無法判斷。但出於浸淫社會多年的人的想法,凡是想到最壞的地方,所以才假設他不懷好意。
不過他沒有將這種懷疑拿出來說,只是道,「多謝薛兄信任。既然如此,我倒有幾句話要說。」
「你儘管說。」薛蟠目光灼灼的盯著柏楊,也不知道究竟期待他說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