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就這樣嬌氣了,」楊枝利落的整理著東西,「沒什麼可說的,當差辦事好好的就成。」
「這話說的,」薛蟠奇道,「難不成你還不想見你的爹爹媽媽呢?」
「我從小就跟著太太了,家裡頭的難得一見,這老子娘也沒多少話說,這薛家就是我的家了,哥哥雖然離著近,但是他自己個有嫂嫂孩子,那裡還有空顧及著我?有時候難得見了,反而是沒什麼話可說,倒是顯得生分了,所以我有的時候只是托人把月錢帶回去給他們,我卻倒是沒什麼話交代的。」
薛蟠有些默然,楊枝卻還是繼續說道,「那裡比得上大爺這樣可以天天和太太姑娘們在一塊的,尋常人,沒這個福分。」
這話說的有些賭氣,楊枝脫口而出,隨即醒悟的解釋道,「不過咱們家這樣寬厚對著下人的,可真是不多,我能夠伺候著太太,吃穿用度倒是和尋常人家的姑娘家差不多,我那裡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只能是好生伺候太太了。」
薛蟠笑眯眯的說道,「那你就不好生伺候你大爺我?」
楊枝翻了翻白眼,不去打理薛蟠,這些日子她是竟知道薛蟠的話兒,若是當做聽不見,他自然會停下來,可若是搭了腔,那可真是江河湖水連綿不絕不會聽的。
兩個人正在說話時候,廚房的人就把午飯送來了,兩個方形的食盒,一起提溜了過來,楊枝早就預備好了餐桌,和提著食盒的丫頭把菜都擺出來,又放好了烏木包銀的筷子,並寶藍色外瓷內胎白釉的碗碟湯匙杯盞等一套,請薛蟠來吃飯。
薛蟠換了衣服,見到餐桌上已經放好了幾道菜,都是廚房精心做的,瓜燒大蝦,用蒲瓜和對蝦一起濃油赤醬的悶燒,蒲瓜清甜,對蝦鮮嫩,海陸交會,滋味非常;又有用豌豆苗墊底,用高郵鹹鴨蛋的蛋黃綴於上頭,兩個粉嘟嘟顫顫巍巍圓滾滾的獅子頭臥在高湯之中,這是淮揚菜的看家本領,自然更是錯不到那裡去,蒸千張包子,雞油炒捲心菜,一碟的鹽水鴨脯,並一碗極為清爽的魚丸雞皮酸筍湯,薛蟠見到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這麼多菜,我一個人怎麼吃的了?楊枝你坐下來陪著我用吧。」
「大爺你就安心吃自己的吧,」楊枝拿了另外的一雙筷子給薛蟠布菜,「沒有大爺吃飯,我這個丫頭也坐下一起吃的道理。」
薛蟠執意再三,楊枝才又拿了一副碗筷來,就站在薛蟠的右手邊的位置邊給薛蟠布菜,邊一起吃了一點,薛蟠是好美食的,從他的體型也看的出來,現在雖然是長個子的時候,但這肥嘟嘟的身材也是夠可以了。
這一頓飯吃的可真是暢快淋漓,薛蟠吃了一碗紅玉米飯,吃了一個獅子頭,楊枝又把對蝦拆了出來,把蝦仁都給了薛蟠吃,他又痛快的喝了半碗湯,還要楊枝再給倒一碗米飯,卻被攔住了,「大爺等會子要午睡,可不能吃多了,吃多了不消化。」
薛蟠於是起身,把餐桌讓給了楊枝,他是知道自己在面前,楊枝是吃不痛快的,「你慢慢吃,」薛蟠用小銀挑子剔著牙,「我出去遛彎消食。」
薛蟠走出了院子,外頭伺候的婆子問好,「大爺吃好了?」
「吃好了。」薛蟠拖著拖鞋,吊兒郎當的繞過了鋪著鵝卵石的甬道,這會子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於是閒庭散步到了薛王氏的院子裡,薛王氏已經睡下了,他也不打擾,繞過抄手遊廊並幾處碧綠的如同水洗過的芭蕉樹,到了後頭薛寶釵的院子裡。
鶯兒正在拿著一個剪子在芭蕉樹下做著什麼,她還十歲不到,身材矮小,踮著腳也夠不到芭蕉樹的葉子,正急的滿臉通紅,薛蟠奇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小姐說這芭蕉樹的葉子好看,又清香,可以包剛做的香囊兒。」
薛蟠笑道,「我來剪罷,」接過鶯兒的剪刀,咔擦兩下子,就把兩片又大又綠的芭蕉葉剪下來了,「姑娘睡了沒有?」
「正在做針線活呢,還沒有睡下。」
薛蟠跟著鶯兒一起進了薛寶釵的房間,抬腳進去一看,只見多寶格放在牆邊,從地上到天花板,從正屋到裡間,如此一片,上頭各式各樣的古玩擺的密密麻麻的,煞為壯觀華麗。
可這滿格繁華也只是一處,其餘的地方都是十分樸素,起碼這花紋上,都是極為樸素的花紋,當中擺著一張極大的桌子,桌子上也擺放著極多的書,並文房四寶,有一個素胚描釉的青瓷梅瓶插著一團雪白的夜來香,邊上放著一個光滑無花紋的宣德爐,爐中有冉冉青煙升起,香味清淡悠遠,雪白的帘子內,薛寶釵正低頭坐在炕上,借著窗外的燈光,仔細的繡著什麼東西,薛蟠掀開布帘子,對著薛寶釵笑道:「妹妹用過飯了?」
薛寶釵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朝著薛蟠福了福,「哥哥來了。」
又請薛蟠炕上坐,「剛才和媽已經一起吃過了,怕這午睡睡的太多,就先做點東西等一等,消消食。」
薛蟠打量著炕上的陳設,青綢布鑲嵌著白色的邊,炕上也是如此素雅,不過這是在孝中,不能太鮮艷,薛寶釵穿著一身百褶燙銀青灰色的馬面裙,上頭穿著一個寶石藍的如意頭褂子,裡頭是琵琶袖的月牙白盤扣對襟裳,鬢邊插著一朵白色的宮花,頭上一點珠翠也沒有,臉色沉靜,面容祥和,薛蟠看了幾下,「妹妹你穿的也未免太素淨了些,雖然是孝中,可到底也不能太寡淡了,咱們家就是買布的,總不能是『賣油的娘子水梳頭』,如此自己都沒好顏色的衣服穿,委屈了自己人。」
薛寶釵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那裡就委屈了,」薛寶釵笑道,「我素來是不太喜歡這花兒朵兒的,以前的時候,見到這大紅大綠的穿在身上,就覺得悶,不知道那裡頭就有了火來,所以一概都穿的素淨些,倒是眼不見心不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