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一夜雨,晨兒起來,院內都是落下的花瓣,貼在青石磚上,失去了原有的芳色。
英蓮坐在廊前發呆,見到林嵐進了屋,才回過神,有些緊張地站起來,道:「恩公,可有我爹的消息?」對於林嵐,可以比之她的爹娘,更加讓英蓮感到心安,因為是他將自己從火坑裡救了出來。
人情冷暖,丫頭心思玲瓏,心裡頭早就有個度量。甄父尋女心切,她自然能感受到那股親情,其母封氏雖然憐愛她,但是怕自己的大父,不敢出聲。
林嵐搖了搖頭,該走的人,怎麼能留得住,便道:「你爹早就有出家的念頭,你們父女團聚,了了他最後的一樁心愿,這世上也就沒他牽掛的東西了。」
英蓮淚流下來,哭訴道:「娘和大父棄父而走,如今英蓮又不能長伴爹爹左右,爹年老力衰,如何能照顧自己?」
一邊的萍兒安慰著,拍著英蓮的肩,也是抹淚。她何嘗不是被親生父母賣身給了林家。窮苦人家,哪裡養得起這麼多人口,留下兒子續香火,女兒賣身的賣身,嫁出去的嫁出去,留在家中被視為賠錢貨。
林嵐嘆氣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傷心了。這對你爹或許是個最好的結果吧。他將你託付給我,就安心住在此處。」
如今林嵐讓出來了主廂,給萍兒和英蓮住,這側廂順溜和凡睡著,昨夜林嵐還是住的客棧。至於血徒,林嵐自然不必去管,這位神龍見尾不見首的神人,估計在哪邊剃頭看血管,畫糖練耐心呢。
「林司業,別來無恙啊!」薛貴的聲音從院外傳來。林嵐掃了一眼,這薛貴身後帶著一堆的僕人,比起原來,多了七八個,看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免得再遇害了。
若是薛蟠這回折戟在秦淮河上,得益最大的是誰,自然非薛貴莫屬。薛家年輕一輩,三個子嗣,如今薛蟠一死,薛蝌又不是經商之料,這挑起重擔的大任,自然是落到了薛貴身上。
薛老太爺如今放手,這薛家生意在薛雲手上越做越差,自然是讓老太爺有所不滿,準備培養這個庶出的孫子來提早接班。
烏衣巷的學府,老太爺交由薛貴來負責,自然是想考驗考驗這個本來就是由他捅出來的簍子,看看薛家唯一的希望有沒有經商的頭腦。一個成功的商人,在哪裡都能嗅到商機。
「有何貴幹?」
薛貴呵呵一笑,道:「林司業前些日子出城的時候才駁了在下的面子,如今還是冷面相對,這今後咱們要在這烏衣巷還如何能愉快地合作?」
林嵐讓萍兒、英蓮回屋,然後緩緩道:「姚祭酒只不過答應了薛家一個監院的位子,至於烏衣巷如何運作,你不需要知道。」
「我需要知道!」薛貴冷笑了兩聲。
他緩緩走上前,伸了伸懶腰,「你以為這烏衣巷我薛家就會憑三塊牌匾就讓與學宮?未免也太看我薛家的眼界了吧?」
林嵐眉頭一挑,並不接話。
「本來此地要建酒樓,在林司業未至金陵之時,姚祭酒已經和薛家洽談過,要以學宮名義建一處私塾。南雍陷於規矩,自然不能接納府學以及官宦子弟之外的學子,這樣的私塾,皆南雍之名,用來招納兩淮學子,可以賺取銀錢,不失為一條財路。」
「按薛公子的意思,這裡即將開業了?」這他娘的,感情自己折騰了半天,在烏衣巷辦了個野雞大學,迎合了那些人的意思,來騙銀子用的?
「正是。」薛貴笑道,「雖然沒開酒樓穩當,但既然木已成舟,咱家老太爺便順水推舟了,林司業,你就好好打理薛家的產業吧。」
薛貴呵呵笑著,帶著大幫人走出了包家老宅。
順溜見薛家的人走了,便與凡跑出來。
「少爺,這壞傢伙來幹什麼?」
「順溜啊……你少爺我終日打雁,沒想到被雁啄了眼睛啊……」林嵐出門,朝學宮方向走去。
林嵐當初就沒有想過,三塊匾額能夠將整個烏衣巷給搞下來,至少讓薛家明面上不敢動包家老宅,結果卻出奇的順利。
學宮和薛家出奇得配合,竟然真的將烏衣巷的事情給談妥了,當時林嵐就感覺有些蹊蹺,以為是薛家拉不下臉面來,就將這事給拋到腦後,沒想到……自己穿針引線地,恰好成了兩邊跑腿的狗腿子了?
林嵐風風火火趕到學宮,姚祭酒與呂監丞正好在公事房喝茶。
「林司業回來了?」
林嵐坐在椅子上,笑道:「姚祭酒真是老謀深算,合著學宮與薛家穿同一條褲襠,讓林某人給你們系根腰帶啊。」
姚祭酒一口茶入喉,將茶盞放在桌上,道:「看來林司業知道了些什麼。」
「應該要問姚祭酒還瞞著我什麼吧?如果今後還要共事,最好能講清楚。」
姚祭酒慢條斯理地道:「既然林友都這麼問了,那老朽也就不藏著掖著了。這烏衣巷一事,學宮當初是和薛家交涉過,不過薛老太爺拒絕了,所以也就沒有後話了。不過林司業陰差陽錯之下,又將事情挑了起來,最後撮合了這樁買賣罷了。」
「買賣這個字眼,從祭酒嘴中出來,怎麼就像餿了的酒,變味了呢?」
「呵呵。林司業,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偌大的一個學宮,朝廷每年撥下款,少之又少。南雍又有祖制,聖上既然插不了手,自然這放下的款也少得可憐。教習、下人、管事等等,哪一樣不要花銷?而且朝廷今年又要削尖撥款,你叫學宮裡的人怎麼活?」
「薛家要名要利,學宮有名氣也缺利,所以一拍即合?」
姚祭酒微微一笑,道:「言公的那套革新,實在的,老朽並不是很贊同,所以等私塾建成,林司業執教私塾,想來壓力要比執教學宮來得輕鬆。」
林嵐呵呵一笑,道:「果然還是姚祭酒老謀深算,受教了。」
「過獎,林司業即日起就是金陵學宮靜安分院的主事了,您愛怎麼折騰是您的事了。」
林嵐拱手一禮,道:「告辭了。」
林嵐走後,呂監丞抿了一口茶,道:「祭酒此舉,一石二鳥,真是妙啊。」
「言公派來的人,太年輕。」姚祭酒呵呵一笑,「想要插手南雍,他王言也不看看有幾斤幾兩。」
「您就不怕烏衣巷那邊生亂?」
姚祭酒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道:「有本事之家,又豈會去那不入流的私塾?薛家要錢,咱們也要錢,這生錢的雞,披著仁義的衣裳,他林嵐敢做戳脊梁骨的事兒?」
「還是祭酒想得周到。」呂監丞恭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