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雖勒令本侯不許在外欺負人,可沒說別人招惹上門來,不許本侯打掉他的門牙。今日你若說不出一件比天還大的事,本侯讓你這南人了解了解北人的脾氣。」
前廳,賈薔面色不善的盯著這位吳姓縣令,審視的目光打量了他兩遍後,淡漠說道。
吳知縣拱手沉聲道:「寧侯,可聽說過採生折割?」
賈薔聞言驟然色變,皺眉道:「採生折割?你治下有人敢做此等惡事?」
他知道所謂的「採生折割」,實是人販子中最歹毒兇惡的一種。
前世其實就見過……
以人為地手段,庖制出一些殘廢或者「怪物」,以此為幌子博取世人的同情,藉此獲得路人施捨大量的錢財。
大街上那些舉著殘肢,或者肢體扭曲的人,多由此種法子造成。
「採生折割」是有一套方法的,首先得找到「原料」、「生坯」。
一般說來,青壯年的男子不找,女子也不找,因為男子力大勢猛,不易擒獲,又不易馴養,而女子在當時是極少在街市上拋頭露面的。
故而歹徒主要是針對老人和兒童。
「采生」時,往往利用種種騙術,像家裡人突出惡疾,家中發生急事,或者用物品去引誘小孩。
一個行騙,幾個人同時放風,得手後立即開溜。
「折割」的方式,則是千奇百怪,手法極其殘忍。
這種喪盡天良的惡行,歷朝歷代抓住後都是凌遲大罪!
吳知縣沉聲道:「若是在下官治下,那下官就算捨去烏紗性命不要,也必要將惡賊碎屍萬段!!只是,下官只是嘉定縣令,不是蘇州知府。」
賈薔皺眉道:「這麼說,是有人在這蘇州府城內幹這等惡毒勾當?」
吳知縣大聲道:「何止蘇州府城?除卻下官所任的嘉定縣外,崑山、常熟、吳江三縣俱有。另外,江南省其他各城,採生折割慘事,也絕不算新鮮!就下官派人暗中打探,運河之上專門負責組織此事者,至少有十八條大船!」
賈薔臉上木然,道:「也就是說,至少有十八船孩子,被人以採生折割之法殘害,以謀利?」
門口處,鐵牛已經憤怒的破口大罵起來。
他當年和劉老實一家在碼頭上做事,三教九流甚麼樣的人沒見過?
自然也見過,遭採生折割後的孩子,到底是個甚麼模樣。
那已經不算是人了……
當年還沒太深的感覺,如今有了小石頭後,鐵牛對於這等殘害孩子的行為,憤怒的發狂。
而且這一次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十八船!
不要小瞧這等勾當的暴利,前世地鐵要飯的一個月能破萬,那還多是正常人在要。
若是一個採生折割的「怪物」在地鐵上討錢,翻幾番都有可能。
就算在別的地方,隨便一個熱鬧街口,收入都不菲。
一個孩子一天哪怕只要上一兩,一船就打五十個孩子算,一船五十兩,十八船就是八百兩。
種上一千畝地,一年都未必能賺八百兩,而這還只是一天……
且一個孩子,一天乞討的,未必只有一兩……
然而這種暴利,是用無數孩子的命,是用他們的肢體,是用他們的血、眼睛和骨頭、嗓子為代價賺來的。
能組織起這麼大規模的採生折割,背後又怎簡單得了?
當然不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就能阻擋得了的。
「吳大人可知道,背後到底是哪個在作死?幹這種事,小打小鬧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偷偷去做朝廷未必下死力氣去抓,可這麼大規模的亂搞,這不是自己把九族往鍘刀口下送麼?」
賈薔很是好奇問道。
權貴賺錢的法子雖然不多,大都是搜刮壓榨,但敢用這種法子的應該很少。
吳知縣沉聲道:「是漕幫!漕幫背後又站著河運總督衙門和運河沿岸各級衙門,各河營參將也讓他們餵的飽飽的。且下官還知道,漕幫如今背後最大的靠山,就是寧侯你!」
「……」
賈薔瞪大眼看著吳知縣,楞了半晌才驚詫道:「我?!這不扯淡麼?誰不知道我在掘漕幫的根?怎還成了漕幫的大靠山了?」
吳知縣搖頭道:「只下官就知道,賈家許多子弟入漕幫,成了總堂主、旗主、總旗主,甚至舵主。寧侯若不是漕幫的靠山,漕幫憑甚麼給賈家那麼多銀子?」
賈薔反應了稍許,才黑著臉震怒道:「你是說,金陵賈家?」
吳知縣點頭道:「正是!且不止金陵賈家,還有史家、王家和薛家,倚仗著寧侯在京里的權勢,還有林相爺的清名,在江南橫行無忌!林相爺在京每登高一步,寧侯在京中每大勝一回對手,威望增高一重,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氣焰就更盛一籌。半山公任兩江總督前,賈雨村任金陵知府時,四大家族就已經開始得勢。半山公在時,他們還收斂一些。半山公走後,甄家又一倒,江南便成了四大家族的天下。各州府衙門礙於林相爺和寧侯的威名,敢怒不敢言!若非採生折割一案太傷天和,便是本官也不敢說甚麼。寧侯……」
「好了好了,別說了!」
賈薔臉色嚇人,擺手打斷了吳知縣的話語,讓吳知縣面色一白,眼中激憤盪起。
繼而就聽賈薔大罵道:「那群忘八,本以為分了宗,就劃清界限了,沒想到,作死到這個地步!還有漕幫……來人,去告訴漕幫丁皓,三日後本侯在金陵寧國府等他一個交代。三日後沒交代,惡貫滿盈之輩走脫一個,本侯拿他丁家父子的腦袋去頂!」
又轉頭看向吳知縣道:「你可知蘇州城內,眼下有沒有現成的罪證?吳大人,此事本侯保證一查到底。不管是姓賈還是姓王、姓史、姓薛,凡是牽扯其中的,最輕也要打入詔獄,流放三千里!若是查出此案背後主使是他們,本侯誅他們滿門!」
吳知縣聞言,激動道:「有,有!就在閶門外十里街!」
……
「封姨,你先前說你家在哪裡?」
賈薔回到內宅後,見女孩子們都已經換好了儒裳,一個個嘻嘻哈哈的「兄台」「賢弟」的頑笑,他則問角落裡站著的封氏。
封氏忙賠笑道:「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名叫葫蘆廟。前些年起了場大火燒沒了,不過聽說後來又修復了……」
賈薔點點頭,面色卻微微有些遲疑。
黛玉本在旁邊與探春說笑,餘光卻一直留意這邊,瞧出賈薔面色不對,就走過來問道:「怎麼呢?」
賈薔輕聲道:「有一樁大案子,歹人拐了別人家孩子,折磨的不成模樣,就在十里街那邊,我想著大家順道一起過去瞧瞧,也算長長見識,又怕你們心裡吃不住慘樣,晚上做噩夢……」
黛玉聞言一驚,隨即堅定的點頭道:「去瞧瞧,也給小丫頭子們提個醒。往後越來越淘氣,早晚讓花子拍了去。」
另有一重心思她沒說出口,她也想讓家裡一些整日自嘆命運悽苦之人,看看世間真正的疾苦。
放二年前,她絕不會這樣想。
那會兒她覺著自己便是人間至苦者……
而正是因為跳出了這個內心自苦的牢籠,黛玉才覺得,更應該讓家裡人多看看人間疾苦。
將她們的心思從孤冷黑暗中開拓出來,往後家裡才會更好。
賈薔笑道:「好,既然當家的下了決定,那就都去!」
「呸!」
「一會兒去香菱故居瞧瞧,晚上乘船去寒山寺!」
見女孩子們都圍了過來,賈薔宣告道。
探春、湘雲、寶琴、可卿等讀過書的女孩子們聞言,登時雀躍歡呼起來。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千古風流之詩《楓橋夜泊》中的楓橋,便在閶門外……
……
蘇州城,閶門。
十里街。
「梅花糕,梅花糕,甜而不膩的梅花糕!」
「太史餅,太史餅,司馬公的太史餅嘍!」
「大麻糕,大麻糕,長樂社的大麻糕!」
蘇州府不愧為天下第一流的紅塵繁勝地,賈家的馬車隊伍平均每走五十步,多半會停下來,婆子們下去大買特買一番,送給馬車上的吃貨們。
賈薔騎馬在外,都能感受到馬車內的喜悅和快樂。
不過他心裡也有些犯愁,往後她們還能在園子裡待得住麼……
賈家這做派,讓在前面帶路的嘉定縣令吳偉心裡頗有些不安。
怪道官場上傳聞,這位在御前紅到發紫,聖眷幾與皇子平齊的少年得志權貴,和那位五皇子王爺都屬荒唐不靠譜之人。
方才在前廳看著還大義凜然,威怒驚人。
這才多大點功夫,好似就把正經事給忘了……
一路走走停停,好在終於將車裡人都餵飽了,隊伍速度終於恢復,一路行至十里街,終於到了目的地……
一陣陣驚嘆聲、喝彩聲,一浪比一浪高,甚至還夾雜著婦人的驚笑聲。
這熱鬧惹得停下來的馬車內的人紛紛驚訝,悄悄將車窗打開一條縫,看向外面。
此時賈薔親兵已經將圍觀人群驅散開一面,招來不少暗罵。
賈薔騎馬上前,就見一江湖手藝人,打扮跟乞丐似的,手裡牽著一狗繩,下系一條黑狗。
全身黑毛,只是四隻狗爪有些長,這倒也罷了,這條黑狗,卻長了一張孩子的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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