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第二天,在寶釵的安排下,原本打算要給朱景洪接風,哪知道卻收到了旨意讓朱景洪入宮。
原來是皇帝召集宗室,要一起去陪太上皇說話。
朱咸銘諸子,還有他本人在世的兄弟,以及他兄弟們的兒子,都在此次拜訪太上皇的名單里。
按理說,這種正式拜會都會提前通知,然而這一次卻是一大早通知,顯然又是皇帝臨時起意。
太上皇如今身體更差,甚至很多時候都已神志不清,說起話來語無倫次,讓人懷疑他能否扛得過這冬天。
所以,趁太上皇活著多作幾次秀,放在朱咸銘身上也是說得通。
眾人齊聚寧壽宮,抓住一切機會來插話,迎合皇帝彰顯孝道的想法,唯有朱景洪縮在角落極少說話。
這種場合持續了一個時辰,太上皇精力不濟才得以作罷。
只是在皇帝令眾人退下時,太上皇朱心堪特意叫他留下。
朱咸銘略感意外,但還是留了下來,朱景洪等人便離開了。
「叫他們都退下,我有話跟你說!」
「都退下!」朱咸銘對左右吩咐道。
於是這大殿內,便只剩下這父子二人,他倆已許久沒有獨處過。
「老四,我快要死了!」
太上皇一開口就很勁爆,但朱咸銘城府極深,遂面不改色安慰道:「爹,你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對此朱心堪沒有理會,而是自顧自的說道:「幾年前,我在乎那幫舊臣,所以希望給他們求條活路」
「可現在,我要死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朱咸銘認真聽著,心中念頭飛速運轉,想要弄清老頭子什麼意思。
這時朱心堪轉過臉,老眼直勾勾的盯著朱咸銘,說道:「大明已歷三百餘年,傳承有序故能綿延,儲君之事你要慎重!」
「爹太子在位,國本已定,莫非您另有看法?」
「哈哈哈咳咳老四,我都要死了,你還是不放心我!」
朱心堪失笑道:「你這輩子,戰戰兢兢過得比我可憐!」
朱咸銘面不改色,徐徐說道:「爹我不是不放心你,而是誰都不放心!」
「你雖謹慎,但很多事不是只靠謹慎就行,也不只靠英明睿智!」
「老話不是說嘛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就是太聰明了咳咳咳」
「爹,有話伱就直說吧」
沉默了好一會兒,待氣息完全平復朱心堪接著說道:「你讓小四占著位置,又把小六子扶起來,讓他們兩個相互牽制,你便可高枕無憂」
「這當然是對的,可如今你又把老十三扯進來,著實令我看不明白」
「老十三」朱咸銘嗤笑,隨即說道:「爹你覺得,他也能承繼大統?」
朱心堪糾正道:「不是我覺得,而是你認為他可以!」
「我何時」
朱咸銘只說了三個字,就突然沒辦法往下說了。
太上皇的話如同一把鑰匙,把這兩年被他封鎖的想法放出,如今堂而皇之呈現在他心頭。
這個時候,他已經無法再忽視,且必須要正視這一情況。
朱心堪接著說道:「到底誰來繼承大統,你的心裡拿定主意沒有?還是說你已亂作一團?」
「我說這些,不是想你現在就定下誰,而是想你看清當下的情勢,心裡及早有個打算」
「趙武靈王、秦之始皇、漢之武帝、隋之文帝、唐之太宗這些豐功偉業的帝王,可都在這些事情上栽了跟頭!」
「所以說我擔心啊大明已傳三百餘年,不能亂在你的手裡!」
「咳咳咳」
對於這件事,朱心堪猜得沒錯,朱咸銘確實是沒下定決心。
解決不了問題就容易逃避,以往朱咸銘就是在逃避。
但此時被朱心堪點出,便讓朱咸銘無法再逃避,以至於此刻心亂如麻起來。
那些偉大帝王們,都免不了進退失據,自己真的比他們強嗎?
朱咸銘表情越發凝重,他不願在太上皇面前暴露軟弱。
只見他霍然起身,往前走了好幾歩後停下,頓了頓後轉過頭來,陰沉著臉說道:「這些事情,朕自有打算!」
言罷,朱咸銘徑直走了出去,大殿內獨坐的太上皇則是嘆了口氣。
「只怕你把握不住!」
低聲念叨了這麼一句,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朱心堪心中暗道:「小十三,爺爺只能幫你到此了!」
朱心堪所謂的幫忙,便是捅破朱咸銘心裡那層窗戶紙,讓他承認朱景洪可以是儲君人選。
對這位小嫡孫子,朱心堪歷來都有好感,但他此番幫忙不僅是因為這份好感。
原因在於,作為旁觀者清的他認為,唯有朱景洪這樣的強勢君主,才能內合宗室外鎮臣下。
皇宮西北角,有一座玉皇殿。
這是一處道觀,裡面皆是女修士,人員成分非常複雜。
朱咸銘的廢妃,太上皇的一些妃嬪,許多都被安置在此處,甚至連世祖的妃嬪都有。
這些人被安置在此,一可為皇家祈福積攢功德,二能給新皇帝的後宮騰地方,可以說是兩全其美之事。
當然了,被安置在此的后妃後混得不行,否則會被加封為太妃去西四宮,然後安心頤養天年。
這些人里,最年輕的女修是皇后侄女,襄王側妃楊靜婷。
既是在此一心修行,她們的衣食住行就無需操心,自有宮女宦官負責照料,只是說有多好就不現實。
但是,作為皇后的親侄女,楊靜婷的生活還算不錯,每天的差事就是抄抄寫寫,到了晚上望著天空數星星。
上午的事情做完,她便如以往那般回到寢室,一般來說靜坐半個時辰,她的膳食就會有人送過來。
可今天她一進門,就看到裡面有一婦人,正四處打量著情況。
「你是何人?」楊靜婷冷聲問道。
這婦人轉身,而後向楊靜婷恭敬行禮,說道:「拜見娘娘!」
娘娘這個「稱呼」,楊靜婷已許久未聽過,可這卻卻讓她立馬警惕起來。
「你是何人?」她的語氣越發嚴厲。
這婦人勾著腰,微笑著答道:「奴婢是奉睿王妃之命,前來探視娘娘!」
楊靜婷冷冷答道:「探視我?我在此處樣樣都好,無需她來探視!」
她對寶釵有恨,對引誘自己走上歧途的睿王妃更是如此,此時對這婦人自然沒好臉色。
「娘娘出身尊貴卻被幽靜於此,有人白屋寒門卻安享尊榮,我們王妃每念於此都為娘娘深感不平!」
這一年的修行,楊靜婷不是白白度過,最重要的就是悟出一個「靜」字。
比起以往,她褪去了浮躁,遇事會多想一想。
比如此時,她就沒被眼前這婢女帶偏思路,而是敏銳察覺到對方是想利用自己。
這讓她對陳芷更為憤恨,把自己害成這幅樣子還嫌不夠。
「在此清修,遠離塵囂,未必不好!」楊靜婷神色自若。
「話是如此,可娘娘畢竟貴為側妃,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在此蹉跎豈不可惜?」
聽到這話,楊靜婷心中一動,便有了某種猜測。
語氣放緩了些,楊靜婷說道:「皇后娘娘命我清修,這是對我的愛護,豈能說是蹉跎!」
見她態度和善了些,這婦人就知她已上鉤,於是說道:「皇后娘娘只是讓您暫時在此清修,說不定哪天就放您出去了」
「為此,我們王妃一直在想辦法,只為了搭救娘娘出去!」
「哦?那我可得謝謝她!」楊靜婷露出笑容。
陳芷想把她救出去,這一點楊靜婷不懷疑,但她知道這女人是想利用自己,所以她心裡也沒多少感激。
修行清苦,雖然她已習慣此間生活,但也無時無刻不想著出去。
眼下看到了一絲機會,楊靜婷又豈能隨便放過。
睿王府的老婦連忙回應:「娘娘說謝就見外了,我們王妃說了在這京城裡,也就跟您最為投緣,相處起來比嫡親的姐妹還親!」
「這倒是實話,在這京城也就六嫂對我好了!」楊靜婷嘆氣道。
「只可惜我沒能幫到她!」
這婦人連忙開解道:「娘娘此言差矣,我們王妃說了事還未定,等您出去還要請您幫忙呢!」
「唉總之,你替我謝謝她!」楊靜婷坐回了榻上。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動靜,顯然是宮女們已在開始送飯。
意識到自己該走了,這婦人問道:「娘娘有什麼話,奴婢可向娘娘轉達!」
「沒了!」
「那奴婢告退了!」
待此人離開,楊靜婷心態卻是起伏不定,陳芷確實給了她出去的希望。
「十三哥你是不是已忘了我?」
再說朱景洪這邊,他從寧壽宮離開後,本來是想趕緊回王府去。
他兩位哥哥非得在寧壽門等皇帝出來,於是他也只能跟著留下等候,在場宗室眾人更是得留下。
在他們等待時,襄王府的女人們為給他慶賀,此刻也都齊聚到了後園。
這次宴會非常隆重,王府樂工們也都出動,其中也包括歌女舞女。
換句話說,張小月和朴真英一幫人,此刻也都被帶進了後園。
這是他們第一次,進入如此繁奢的園林,直接讓張小月一干人驚呆了,全程她們都忍不住四下打量。
她們被引到了一處小院,乃是給她們做準備的地方。
可眾人沒待多久,就有一侍女進到院中,單獨把張小月請了出去。
在她離開後,李慧真忍不住開口:「她為何王妃只單獨召她?莫非她給什麼人使了銀子?」
「妹妹今天殿下要到,你我可得好生表現,這是咱們難得的機會!」
後一句是對朴真英說,但此時這丫頭處於離線狀態,根本就沒聽進她說了什麼話。
「聽到沒有?」李慧真擰了朴真英一把。
「聽見了!」朴真英答道。
左右看了看,李慧真附耳去,低聲說道:「在這王府,咱們得找到靠山才行,否則即便能被寵幸,也恐無出頭之日!」
「出頭之日?你還想如何出頭?」朴真英頭一次反問。
「至少也得封個選侍!」李慧真極認真的說道。
「哦!」朴真英對此無感,心裡還在想著家裡的事。
跟她們一起的其他朝鮮女子,此刻也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不知是在竊竊私語著什麼。
再說張小月,她已經出了小院,此刻心情是萬分激動,以至於無心觀賞左右景致。
「王妃竟要見我?難道是要賞給我位份?」張小月大膽假設。
但很快她又否決掉,認為自己不可能這麼快受封。
在這左右橫跳的糾結中,張小月終於來到了設宴的樓台上。
有關禮儀她認真練過,所以此刻按照規矩,朝著主位方向就拜了下去,甚至沒發現那位置上是空的。
「民女叩見王妃娘娘!」
此時寶釵坐在諾敏身邊,詢問她有關朝鮮的一些事,聽到張小月的聲音才轉過頭。
沒等她開口,對面坐著的甄琴便說道:「娘娘,這便是我說的張小月,她唱歌的本事還不錯,王爺可喜歡聽她唱了!」
「張小月,還不趕緊給王妃唱一段!」
聽見甄琴咋咋呼呼的聲音,張小月便知道被召至此,肯定是因這甄選侍攛掇。
張小月本以為是來受賞,哪知道卻是被叫來當小丑,這讓她的心裡格外難受。
可在現在這種場合,她知道自己必須要笑,必須要高高興興的演唱。
「起來吧!」
聲音是從右前方發出,張小月以為是那個選侍,所以此刻身體紋絲未動。
幾息之後,在相同的方向,傳來了諾敏的聲音:「王妃叫你起來!」
王妃?剛才那是王妃的聲音?
我居然怠慢了王妃張小月再度訝然,然後心裡便慌了起來。
就再她不知所措時,剛才那道清麗聲音再度響起:「抬起頭來!」
這一次張小月不敢遲疑,立馬就抬起了頭,神色間儘是恭順之色。
寶釵神色平靜,問道:「甄選侍說王爺很喜歡聽你唱歌?」
「民女粗略能唱幾首!」張小月極其謙遜道。
「那他都聽了那些?」寶釵接著問道。
「蘇學士的水調歌頭,易安居士的一剪梅,還有」
張小月羅列了許多,其中有寶釵知道的,也有她從沒有聽過的歌。
「花妖?」
「這個名字倒是新奇,你們可曾聽過?」寶釵露出笑容,環顧左右問道。
眾人紛紛搖頭,於是寶釵問張小月道:「這首詞是何人所作?」
表現的機會來了張小月暗暗想道。
「這據王爺說,是他曾經一位故人所作!」
說話之時,她簡單回憶了朱景洪介紹的細節,接著說道:「這首詞講了,宋時臨安一個書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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