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情作當頭棒喝·暗解意須抬手留人
如今這僧人同少年在此已有數日,因此事已將行程往後延了兩回;隨駕侍從同此地官員約也聽到些風聲,心下各有猜測,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出來。過得幾日,瑧玉同薛蜨二人四下查問已畢,便將那和尚與少年前些日子攀談過的人皆整理出來,寫成摺子呈上;今上看時,見也不過是些市井閒雜之人,並無可疑之處,乃笑道:「只有這些麼?」瑧玉告罪道:「臣等魯鈍,卻只查到這些的。」今上先前便聞得暗探來報,知他同薛蜨兩個也曾下意尋訪,只是那二人狡猾,並不曾露出端倪,便知他所言不假,乃道:「也罷了。你且將此事丟開罷,朕再教其他人理會此事。」
原來今上此番南巡,隨駕者除瑧玉幾人外,尚有兩位軍機大臣,一位是理國公柳彪之子柳昀,一位是大學士盧斌,皆是平日常侍皇帝左右的;於是今上便教喚了他二人來,又教瑧玉同薛蜨兩個來此,先命他兩個將近日所查到的事體與柳昀合盧斌說了,乃道:「天家血脈之事原不可混淆;朕素日便知兩位卿家見識過人,如今且來辨別一番。」他二人忙起身應了,一時出來,便往那和尚同少年住處而去。
二人一行走著,盧斌因悄問柳昀道:「柳大人對此事卻作何想法?」柳昀搖頭道:「尚未曾見那二人,不可下定論的。只是觀聖上神色,卻是有個似信非信的光景;少不得要好生看一番。若無確切證據,寧可說不曾看出究竟,也不敢說是或不是的。」盧斌聞言,便也點頭稱是。
於是二人一徑至那邊院中,尚未進去,卻見瑧玉同薛蜨兩個早在那裡候著了。薛蜨便向二人笑道:「我兩個原不才,連日查問之下,尚且無果;故陛下教我們來瞧二位大人如何問訊,也好學習一番。」他二人聞言,不免笑謙幾句,於是四人一道往房中來,見馮岩猶在那裡坐著,瞧他幾個來了,忙起身見禮。那和尚也起身,雙手合十;惟獨少年坐在那裡紋風不動。
瑧玉見狀,便向笑道:「小公子,這二位便是軍機處的柳大人同盧大人了。」那少年聞言,不過不過向幾人點了點頭而已,也不曾起身見禮;柳昀便同盧斌向椅上坐了,兩人對視一眼,盧斌便先開口問道:「敢問公子,這些年卻都在何處?」
少年聞言,乃微微冷笑道:「不過鄉野之間耳。」盧斌道:「並不是問公子這個,卻是要問公子是在那一省那一鄉;在下同柳大人乃是奉皇命而來,還請公子不要隱瞞,直說便是。」那少年聽了這話,方才略略將那驕矜之色收了些許,盧斌一一問他許多事體,皆一一回答,不見絲毫慌亂。
卻說盧斌見少年生得頗有雍容之氣,先就有些忌憚;如今又見他對答如流,倒有八分信了的;卻見柳昀一直冷笑不語,乃回頭望他使眼色,示意他同自己往外去。誰知柳昀佯佯不睬,乃起身走到少年面前,盯著他眼睛,嗤笑道:「你當真是小皇子麼?」
那少年聞言怒道:「你此話何意?爾身為國之重臣,難道竟敢眼見皇室之人流離草野不成!」盧斌見狀一驚,因知柳昀素日脾氣火爆,恐其衝動為之,屆時不好看相,正待出言攔阻,乃聞柳昀向自己道:「盧兄,你且將這和尚去那一房中;就勞煩馮世侄隨同一道去。」盧斌聞言雖有躊躇,然見其面上篤定,乃暗想道:「我若同這和尚往那廂去,此間之事便與我無關,不如憑他折騰去罷。」於是便起身道:「既如此,師父且請移步罷。」馮岩早起身至那和尚身畔,便同盧斌一左一右,夾著那和尚往廂房去了。
柳昀見幾人離開,乃向那少年喝道:「大膽小賊,竟敢冒充皇子,還不速速招來!」少年聽他這話,卻依舊強作鎮定,冷笑道:「你休要空口胡說。不若咱們到聖上面前辯上一回如何?」
薛蜨見柳昀如此,倒為稱奇,只不知他是從何處得知,竟如此篤定;然瑧玉心下轉了一回,卻恍然大悟,暗道:「是了,這兩人在此已有數日,足以教此地之人將消息傳與三皇子知道的。他如今胸有成竹,定然是得了三皇子之言語,要將此人揭破,免教今上當真認了下來的。」一時想透此事,卻又暗暗驚心道:「今上明知他為假冒,卻不先行揭破的;我初時只道是要引出他背後之人,誰知竟是要引三皇子動手,以令他那些在暗處的鷹犬現身。如此看來,今上之心思深沉,原非一般人可及;日後更要小心謹慎,免出差錯。」
卻說柳昀聞少年這話,更不多言,乃上前一步,向他臉上便是一掌,直打得少年一個趔趄,又厲聲斥道:「何方鼠輩,竟敢往天子面前行騙!究竟是何人教你的這些話?你不知冒充皇室之人,是要千刀萬剮的麼!」
少年不防柳昀這一下,當下便唬得白了臉;柳昀見他如此,又向他臉上一掌,喝道:「還不快招,免遭皮肉之苦!」一面又轉向瑧玉,道:「林大人,勞煩去喚兩個人來,將這小子拖到刑房,嚴加拷問,不怕他不招的。」
那少年聞言,乃嚇得心膽俱裂,忙從椅上下來跪在地上道:「我實是不知,皆是師父教我的。」柳昀聞言冷笑道:「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少年此時魂不附體,一一招供;原來是個乞兒,十歲上被一人將了去,每日教他規矩做派;及至十二歲上,便由這和尚帶了他往四處去。那背後之人因恐他當真以為自己是小皇子,屆時不好控制的,故而也時時提點他之身份,又恐嚇他說「不可露出行藏,或有殺頭之禍」等,故而少年雖面上一派坦然,心下卻早已驚恐,又見柳昀這番兇狠模樣,早嚇得丟魂喪魄,忙不迭地招供了。
柳昀見他已認了,乃向瑧玉同薛蜨笑道:「林大人,薛大人,如今此賊子已露了真面目,還請二位同我合盧兄一道面聖去;就將他和那賊禿暫且收押,聽候聖上發落。」瑧玉二人聞言,不免又稱讚柳昀一回,於是薛蜨往那廂尋了盧斌同馮岩說知,將此二人關入牢房,著人嚴加看管;方一道往那邊去面見。
今上聞幾人報了,倒有好一陣子沉默不語,良久方向柳昀笑道:「果然柳愛卿慧眼如電,得辨真偽。」柳昀心下得意,忙行禮道:「臣不敢。不過是那賊子神色慌張,教人瞧著怪異,故而斗膽一試,竟歪打正著的。」今上便令人提了那二人上來,痛斥一番,賜那和尚鴆死;因少年是為人所脅迫,故而並不曾賜死,乃判其流刑千里。一時眾人各聽命下去,將那和尚灌了一杯毒酒,拉到亂葬崗草草埋了;少年便押在獄中,待過幾日同其他犯人一道流配,不在話下。
一時瑧玉同薛蜨回得房中,薛蜨乃向他笑道:「那柳大人果然膽識過人。」瑧玉笑道:「那裡是膽識過人?他也同咱們一般,是知道原故的。」於是便將自己心下所推測的同他說了,薛蜨聞言,不免嘆道:「天家之事,各朝皆是如此。那三皇子也算得是個能耐的;只是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你投身至此;想來也是老天瞧他不過,要假你之手教他受懲戒的。」瑧玉也嘆道:「今上如今業已瞧出三皇子面目,可嘆他尚自以為萬事皆在掌控之下,可以高枕無憂了;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日後也需多加小心才好。」
薛蜨聞言,忽又想起一事,乃道:「今見三皇子勢力之大,竟已深入今上身側;不知聖上如今知曉此事,又當何為。」瑧玉搖頭道:「此不過一隅之見,尚不知還有多少;瞧今上這光景,卻是要大加掃除了。」薛蜨道:「雖是如此,三皇子那裡肯輕易干休的?」瑧玉笑嘆道:「你又痴了。竟不聞『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他以為自己一家獨大,難免鬆懈;況他日後若當真繼位,難道還會留著這些人麼?只怕今上出手清除,卻正稱他心意了。」
薛蜨聞言,默然不語。瑧玉知他原心思良善,聞得此話,定然有些怏怏之意,乃又道:「你且放心。觀今上如今行事,倒比我當日慈和得多;不見那少年都未曾獲死罪麼?如今不過丟官丟爵,並不算甚麼;若三皇子即位,這些人卻是要丟性命的。」
薛蜨嘆道:「我仍是這們的性子。雖也知『成者王侯敗者寇』,卻依舊不忍見此光景;況他們之家人乃是無辜的,何苦教他們帶累了去?」瑧玉見他如此,卻又想起前生之事來,乃道:「你且放心。我如今重活一世,卻有許多事情皆是想開了的;得饒人處,也就饒了。我竊據這小皇子身子,少不得要為他合他母親兄長報仇雪恨;雖如此,卻究竟是老天恩憐方又得此一世,故而也要積些陰騭的。」
二人說了一回,瑧玉見天色已晚,乃笑道:「咱們且歇下罷。如今此事完了,想來不久便要動身南下的;明日早些起來打疊行李才是正經。」於是各自歇下,別無旁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