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狼恰迎河東獅·此生事不似向前時
卻說賈赦聽了賈母之言,乃悶悶不樂,只得回去了,自尋思如何同他說這事。誰知那日孫家又前來催問,雖未得計,奈何教他問得不過,只得將此事說了。那孫和原為慕賈家權勢,是以下意親近;今聽得這話,雖大失所望,卻也不好多說甚麼,因又知京中其他世家皆瞧他家不上,只有賈家還算得世交,乃心下暗忖道:「雖不得同他家結了親去,卻也不好就翻臉的。」故而也不曾提那銀子之事,又說了幾句閒話方去了。
一時孫和回家,便將此事同他夫人說了,不免急躁道:「這賈老大忒也心黑;使了咱們的銀子,卻不辦事的。」他夫人聞言,乃笑道:「我當又是誰給了你氣受,原來竟是這事。不成就不成罷了,打甚麼不緊?」如是解勸了幾句,乃又笑道:「只是這『有福之人不用忙』;昨日我姐姐來這裡,卻是有一樁好親事要同紹哥兒說的。」孫和聞言,便問何家;夫人便道:「姐夫不是在長安城做生意麼?那處原有一家數一數二的大門戶,合城皆知;卻號稱是個『桂花夏家』。要說的就是這一家的姑娘。」
孫和聞言,乃笑問道:「為何取了這們個諢名?」夫人道:「他家原自桂花樹起家,如今種有幾十頃地的桂花,連這宮裡所用的桂樹皆是他家貢奉,極是富貴的;家中卻只得一個奶奶帶著個獨生姑娘,他家小姐又有才貌,同咱們紹哥兒正是一對。」
孫和聽了夫人這話,倒有三分意動;乃道:「姐姐既說好,自然是好的。紹哥兒如今也大了,再不快些議親,不好看相;只是既然如此,咱們也教人去相看一回才好。」說到這裡,卻又恐夫人多心,便笑道:「我卻不是信不過姐姐;只是人之見解不同,教他們去看一回,咱們也可心下有底的。」夫人聞言笑道:「你何必同我說這個。我難道不想叫紹哥兒好不成?既是如此,就教那幾個辦老了事的去,也算替咱打個前站。」
於是兩人商議定了,便教幾個家人隨了夫人之姊往長安去,要暗中相看那小姐一番。誰知那家姑娘之母親聞得這話,又羨慕京中人之勢力,故而狠命地要促成此事,暗中不知對那起子家人說了甚麼;果然不久家人回來,將那夏家說得天花亂墜,又極口贊那小姐許多好處。
孫和聞得眾人皆贊那小姐,倒也遂意,乃暗想道:「這京中之人雖盡有權勢的,卻比不得這夏家富貴。況他家只得這們一個女兒,若給了我們家做媳婦,這家私日後難道還不是姓孫的麼?此事大有可為,不可輕易放過了。」於是慨然應允,又教夫人同自己姐姐去說,不在話下。
卻說夫人之姊得了妹子的話,果然往夏家去說了;夏家聞得是京中世家,因自己本是商賈出身,早欲尋一權貴作親,如今卻也稱心,故而也應將下來。一時兩家換了庚帖,各自下禮,專待過了年便要成親,此時暫且無話。
那廂邢夫人聞得孫家息了心思,倒長出了一口氣的,乃暗道:「幸得他們家還畏懼府中權勢,不曾撕破臉皮;若他們只顧無賴起來,別的且不說,成與不成又在其次;卻不墮了迎丫頭的聲名麼?」於是暗自稱願。只是賈赦卻覺在孫家人面前失了體面,便向邢夫人抱怨道:「我說當日迎丫頭尚小,不教你這們早與他定親,你卻只是不聽;如今可後悔不曾?那趙家小子也不過是個庶子,都這們大了,止有一個秀才功名;孫家小子卻是能襲爵的,果然婦人短見。」
邢夫人知他素日昏聵,只將這吃喝玩樂瞧在眼中,卻是沒甚麼好主張的;於是也不反駁於他,只胡亂答應著罷了。偏生那日賈璉遇見孫家一舊仆,從他口中得知孫紹祖脾性,乃暗吃一驚,便一頭回來向他母親稟報了,又道:「果然太太有先見之明,先同妹妹定了親事。如若不然,可是將妹子推進火坑裡了!」
邢夫人聞言心下歡喜,乃笑道:「不過歪打正著罷了,甚麼先見後見的?如今知了這小子是這們一等可惡之人,日後遠著些兒,也就罷了。況那日我往人家去坐,聞得這孫家小兒已是定了親事的,料想日後再不會來羅唣。只是這錢又能值甚麼;還是要瞧著你妹妹嫁的稱心遂意,才是正經。」賈璉聞言更伏,娘兒兩個又說了一回,賈璉方才告辭出去。
如今天氣漸冷,轉眼已將冬至之時;各處皆開了宗祠,往裡面去祭奠。因今上不在京中,故而三皇子自行越俎代庖起來,乃率一干人等參拜太廟,又祭了天地,宛然已是將自己當了半個皇帝;京中一干人等見他如此,卻都聞風而動,連宮中各人也生出些心思來,不一而足的。
且說賈府大姑娘元春如今也在宮中度日。當日入宮之前,元春因其母親每日裡贊他,只覺自己才貌過人,故而實實有個「一飛沖天」的念想;誰知空過了這許多年,也不曾入得聖上眼中的,倒為黯然,乃想著另謀出路。今既聞得三皇子入宮來望太妃同今上之嬪妃等人,因自己便在其母妃宮裡伺候的,故而動了心思,待三皇子來此之時,乃下意打扮一番,便往那顯眼之處立了,有意令他瞧見自己的。
卻說元春此番行為,倒也算得苦心孤詣;只是三皇子見了他這般做派,倒為好笑。他因將自己當做了這皇帝的不二人選,故而將這選妃之事瞧得尤為重要,絕不肯進一無助於自己大業之人;如今既知元春身份便是這賈府中的姑娘,曉得其父為人迂腐,對自己無甚助益,故而只作不見。只是三皇子方才見元春之神色,到底心下有些不快的,故至要回去時,便向自己母妃笑道:「娘娘每日太過寬衍,慣得這些奴才一個個不知甚麼模樣;只顧在那裡站著,也不走開去做活。雖娘娘心善,卻也不可慣得他們心大了,日後麻煩的。」其母妃聞言便知其話裡有話;況也見元春方才光景,約也看破其意;故而及至三皇子走後,便將宮人皆申飭了一回,以彈壓眾人之意;又點了元春幾句,方才罷了。
元春本也算得靈透,聽了這話,那裡還有不明白的?於是又羞又愧,乃暗想道:「若不是為了家中,我那裡用得著往這不得見人的去處來?往日姑母在家中之時,呼奴使婢,好不隨心所欲;我幼時便入得宮中,自己卻是來與別人做奴婢的了。此還罷了,只是這許多年不曾見過家中之人,倒為想念。」一時想著,卻又有些怨懟起來,乃想道:「母親只見我是女孩兒,對我原不及哥哥同寶玉的;每日價只教我好生奉承貴人,日後好為寶玉鋪路。只是他每日只在家中,又那裡知道我的苦處!」
如是元春想了一回,更為傷感;又知如今三皇子對自己也無意,乃暗自下定決心道:「我已是盡力而為了;奈何入不得人眼,想來是我比旁人並無甚麼好處。說不得日後只量力而行,莫要強為不可為之事,倒教人笑話的。至於這替家中爭門面之事,我卻實是做不來了。」一時將這主意打定,也暫按下那些甚麼爭榮誇耀之念頭,只一味老實本分起來,專待過些年出宮去。
這裡卻又怪了;原書中元春曾多次加封,顯見甚得聖上之心,為何如今竟是這般境地?此中卻有關竅;原來並非是前世之元春有過人之處,乃是其無意間知曉可卿身份,將此事同三皇子告密去了,是以三皇子日後登基之時,元春乃無子封妃,顯赫一時;只是這一世賈珍換了人,因知曉寧府日後之禍,故而將可卿身份掩蓋的嚴嚴實實,並不曾教元春知道。如今少了這們一個致勝法寶,那裡還能得人寵愛?不過泯然眾人罷了。
此番元春將這些事想透,只覺心灰意冷,不欲再爭競什麼,只下意謹言慎行起來,一味兢兢業業;如此到了出宮之時,當時的聖上便額外加恩,同他指了一門親事,令其自去過活去了。此卻是破了那冊子上之讖語,乃是其意想不到之事;他所嫁之人家中雖不曾大富,其夫卻是個風雅人物,同元春也算得魚水和諧。二人日後又生有二子一女,元春每日價悉心教導,兩個兒子也都考取了功名;雖說不得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卻也風光一時,連元春自己也得了誥命封賞,可不比前世橫死要強上許多?此便是元春今世因果。蓋因《金陵十二釵》圖冊已毀,這一乾女子生平皆有改換,只要自己不肆意妄為的,皆比那圖冊中所說之結局好上許多的;此是後話,如今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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