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要職靄雲遵皇命·夢前世黛玉動心魂
卻說前番林海過世,馮嵐等人少不得也要前來祭拜一番;薛蜨在京中聞得,也同今上稟報了一聲,起身往揚州而來。今上亦下一道旨意,言說因瑧玉已著今上認為義子,是以不可再丁憂二十七個月,乃令其守制三月,屆時回京,林海所領之職,便暫且交與他手,待回京之時再行尋人接替;又發一封密信,教瑧玉不必著急,待此間事了,再行動身,有甚麼事情皆待回來再說,又令其有事皆同馮嵐商議。瑧玉見今上如此,便知他已猜到林海同自己說知身世之事,是以接旨謝恩,自在揚州處置事務,不在話下。
那廂馮嵐亦接到今上暗旨,道是教他留於揚州,以接替林海籌備糧草等事;心下卻有些不安,不知今上為何驀然對他委以重任,是以那日便尋機往瑧玉這邊來,向他道:「我前日接了今上旨意,教我在此駐守,籌備糧草軍備,可是要打仗了麼?」瑧玉沉吟了一回,道:「依我所見,這仗是早晚要打的;如今各處皆在未雨綢繆,以備戰時之需。只是如今天下方定,恐民心渙散,是以並不敢聲張出去罷了。」
馮嵐聞得瑧玉所說,又同馮岩家書中所說之事連起來想了一回,乃點頭道:「正是這話了。只是今上為何忽地重用起我來?」瑧玉笑道:「倒不全是為的重用你,想是今上要重用霦琳了。你只依著今上所說悉心準備便是;林大人之經營甚為縝密,也不必多費甚麼工夫。」
馮嵐聞言略想了一回,便恍然大悟。馮岩如今至軍中約有半年,其職卻已擢升兩次,乃是因其領軍有方之故;先前雖是封了爵位,卻不過虛職而已,如今卻是實實地在軍中有了分量的。今上如今起用他領此差使,想來日後開戰之時便是要用馮岩為將;自己既是他親兄長,在這軍備籌集之事上那有不盡心竭力的?是以心下亦憂亦喜;憂的是他日若同別國開戰,定然要有軍士傷亡;馮岩身在沙場,這險要之處先不必說,這戰場之勢瞬息萬變,縱他是天生奇才,卻也難保算無遺策,若一著踏錯,只怕便是萬劫不復之境地;喜的卻是今上看重馮家,馮岩於這領兵之上又有才能,恰好可教他一展身手。如此想了一回,心下五味雜陳,乃向瑧玉道:「我知道了。」
瑧玉見他已將其中關竅想透,乃點頭笑道:「聖上用人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表哥如今且將此件事體一一理順了,屆時也好上手。」馮嵐聞言,便點頭答應,於是又密密同瑧玉往各處去巡視,不過幾日,便將林海當日所籌之事皆交接罷了,又修書一封往京里去。
卻說三皇子那廂聞得林海死訊,乃向心腹笑道:「如今可是除了我的心頭大患。那老匹夫同父皇過往甚密,父皇自然有許多私下的事體交與他的;況這鹽政乃是一樁肥差,咱們恰好藉此機會將人安□□去,日後若要起事,這銀錢之上也好湊手。」旁邊一人聞言,乃道:「三殿下此計雖妙,只恐林胤之知曉此事,倒又為生事;如今他正是炙手可熱,深得今上青眼;若他知曉此事是咱們所為,怕不壞咱們大事麼?」
三皇子冷笑道:「怕甚麼?父皇明知此事是我所為,卻也無可奈何。他縱寵林胤之,卻也知道那也不是五弟,不過借他自行慰藉一番罷了。況有那一個大夫不要命了,敢同林胤之說這其中關竅?」因又笑道:「林胤之此人卻是知情識趣得很,不然如何討得父皇喜歡?只是這林海一死,求他女兒作側妃之事又要擱置。也罷,橫豎他如今尚未定親,待得他出了孝期,只怕這天地都要改換了。」於是又分付心腹各自行事,又使人往揚州弔唁,不在話下。
如今暫將他事不表,且說揚州林府中之事。那日黛玉將家中之事理罷,回得房中,紫鵑雪雁兩個服侍著歇下,二人便在外間陪侍。黛玉實是有些睏倦,是以不多時便朦朧睡去;夢中卻恍惚如有人引著自己的一般,到了一處園子,見其間景色,心下怪道:「此地緣何熟識至此!」一面又往裡面去時,卻見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小兒在那裡拍哄,卻不是賈敏是誰?
黛玉此時卻忘了賈敏早已不在人世,見他坐在那裡,不由心下歡喜,正要往前去拜見,忽見外面進來一個癩頭和尚,林海跟在後面,百般地揪扯不住;卻又聞得那和尚道:「若不將他舍與我,只怕他這病一世也不好的了。除非日後不見外姓親友,也不可聽見哭聲,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黛玉聞得這話,便想起來了,暗道:「原來這便是當日母親說的教哥哥趕走的那和尚;只是不知我哥哥往那裡去了?」正在疑惑,卻忽覺自己到了賈敏懷中;原來自己便是賈敏抱著的那小兒;又聞得林海斥那和尚胡說,教人攆了出去。
黛玉從賈敏懷中抬起頭來,卻遍尋瑧玉不著,不免心下驚疑;尚未回過神來,倏忽卻又換了一個地方,正是揚州林府之中,自己跪在賈敏床前嚎啕痛哭,賈敏雙目緊閉,已無氣息;及至賈敏喪事完了,便見有個面生的下人來說賈母派人來接自己去京中;乃驚問來人道:「你們知我哥哥去了何處麼?」來人卻道:「我們二爺正在京中,聞聽姑娘要來,歡喜得甚麼似的。姑娘快些打疊了東西隨我去罷。」
黛玉此時渾渾噩噩,意欲喚紫鵑雪雁,卻一個都不見,只得隨了來人上船,及至進府,依舊從角門之處進去了,見了眾人穿紅著綠,心下不喜;及至見過賈母,忙又問道:「外祖母,我哥哥現在何處?」賈母笑道:「你哥哥正在你二舅母處,一會便至。」黛玉聞言心下稍安,誰知過不多時,竟見寶玉進來,賈母便向他笑道:「你妹妹方才還在尋你,如今才來。」
黛玉見是寶玉,不免更急,向旁邊人道:「我要找我哥哥,我哥哥那裡去了?」誰知眾人皆笑道:「林姑娘可是糊塗了,寶玉這不在這裡麼?」黛玉直急的頓足,好容易瞧見了熙鳳,忙扯他道:「二嫂子,我哥哥去那裡了?若是找不到我哥哥,寶姐姐可去那裡了?我哥哥同他哥哥最好的,你帶我去尋他罷。」熙鳳聞言,卻皺眉嘆氣道:「薛大□□前打死了人,那邊這幾日正來人告呢,寶妹妹那裡有心思來這裡?你先同寶玉頑罷,改日再尋寶妹妹去。」
黛玉聞言如墜冰窟,搖搖倒倒往外走去,忽見一個面生的丫鬟來扶,乃推他道:「你替我去尋紫鵑來罷。」那丫鬟笑道:「姑娘可是睡糊塗了麼?我便是紫鵑,又那裡去尋第二個?」一面說著,便扶了黛玉往一個園子裡去,道:「還是老太太疼姑娘,將這瀟湘館指與姑娘住了,離二爺住處又近,每日也好在一處說話。」
黛玉此時心緒大亂,卻冥冥中覺得本該如此,乃自疑道:「難不成我前時所歷才是在夢中麼?我自來這裡,無論問甚麼人,都說我哥哥便是寶玉;只是我明明記得我是有個哥哥的;他如今卻在何處?」如是想了一回,不覺卻又至一間房舍之中,寶玉躺在床上,賈母摟著他連聲哄勸,道:「林家的人都死絕了,再沒有人來接你林妹妹的。」黛玉聞言直氣得眼前發黑,本待上前去問個究竟,卻不能挪動一些兒;恍然自己卻又躺在床上,聞得外面人哭道:「二姑娘死了。」
黛玉聞得這話,不由心下大驚,忙叫人進來問道:「那個二姑娘?」那丫頭哭道:「咱們家還有幾個二姑娘?便是大老爺家嫁去孫家的迎姑娘,前日裡說是病了,誰知今日就死了!」
黛玉聞言驚道:「我記得二姐姐是嫁去趙家的,如何卻又嫁到孫家去了?」那丫頭卻道:「林姑娘病糊塗了,姑老爺可不是叫孫紹祖麼?」正在那裡說著,只聽外面又有人吵嚷,道:「快些出來,三姑娘要走了!」那丫頭聞言,也不顧和黛玉說話,便往外跑去了。
黛玉聽得這話,乃勉力扎掙著起來,往外拉住一個婆子問道:「三姑娘又要去那裡?」那婆子忙不迭奪手道:「三姑娘要往外和親去了,說是這輩子都回不來了!咱們二爺也要去送三姑娘,林姑娘不去送送麼?」一面另一個婆子卻又過來斥道:「你昏頭了,林姑娘病得這們等的,那裡能去送三姑娘?若林姑娘身子好一些,只怕就是叫林姑娘和親去了也不可知的!」一面推搡著那個婆子去了。
黛玉此時一發昏沉,竟起了個求死的心思,乃暗道:「若如這般在此教人作踐,不如死了的乾淨。」不覺卻又躺回床榻之上,只覺疲累已極,闔目欲睡;卻又聽得有人在外間道:「寶二爺要娶寶二奶奶了,且瞞住了林姑娘,教雪雁去送新人。」一面又笑道:「到底還是元妃娘娘,下了一道旨意,教咱們二爺娶寶姑娘;咱們日後也不必瞧那小性兒的林姑娘的臉子了。」
黛玉聽了,不由氣得眼前一片發黑,失聲哭道:「你們把我哥哥弄到那裡去了?如今方知你們都是騙我的,將我哥哥哄走,好擺布我了!還不快些將哥哥還我來!」誰知正在哭時,忽地聞人叫道:「姑娘,姑娘,可是魘住了?快些醒來罷。」一面又聞得腳步之聲,隨即便聽得瑧玉聲音,卻是在那裡問道:「妹妹怎麼了?可是做夢了麼?還不快些叫他醒來呢!」
黛玉先自夢中哭泣,如今聞得瑧玉說話,心下一松,忙叫道:「哥哥來了,快些帶我走罷!我是不在這裡的了!」究竟不知瑧玉聞得這話將作何舉,且待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