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是非暗生憂慮·欲成伉儷亂點鴛鴦
卻說二人進去,太妃已是坐起身來,見他二人來了,便笑向平妃道:「你倒是趕得巧。想來是聽說安和來了,趕著往這邊來的。」平妃亦笑道:「果然太妃娘娘神機妙算,恰是如此呢。」太妃聞言更笑,乃向黛玉道:「你兩個往這裡坐,剛去教他們傳了那小戲來,就在這裡唱,咱們一道取樂。」
二人依言坐了。果然不多時排演上來,不過是民間詼諧故事,倒可引人發笑;太妃喜悅異常,教人賞了些物事,打發了下去。又同平妃合黛玉說了一回閒話,方覺睏倦;二人見此,便請了安下去了。
及至外間,平妃乃笑向黛玉道:「郡君有了空閒,還要多往這裡來才是。太妃娘娘每日只道我們無趣,卻是最愛合年輕女兒家頑笑的;如今身上有些不快,又經不起許多人吵鬧。」黛玉聞言笑行禮道:「安和知道了。」平妃含笑點頭,又同黛玉說笑了一回,方回自己宮裡去訖。
如此黛玉在宮中住了有四五日,太妃之病卻見好了許多,是以那日便攜了黛玉出門,往園中遊玩一回;一時走到亭中,幾人坐下歇息,太妃見黛玉神色,乃笑道:「這裡景色雖好,究竟不如你在自家適意。我也並無甚麼大礙,卻沒得拘了你這些日子;如今你再耐煩兩日,後日教人送了你回去罷。」
黛玉聞言,忙站起道:「太妃說那裡話,可不折殺我了麼!」太妃見他如此,乃搖手笑道:「你不必惶恐,此卻是我真心之語。我當日年少時候,卻也是這般心思;如今年歲大了,更是愛同這年輕女孩兒家說笑,就如我也回到了當年一般。」一面教宮人攙了黛玉坐下,笑道:「你是個極好的孩子;你哥哥也是極好的。陛下既看重他,自然是有看重的道理;或有人瞧著心下生些想法,你只不要去理他。」黛玉聞言,便點頭應了。一時見太妃面有倦色,便依舊同宮人一道扶了太妃,往宮中回去。
過了兩日,黛玉見太妃已無大恙,便坐了車子往家中來。那日今上聞得,卻也向瑧玉笑道:「你今日早些回去罷。你妹子這幾日不曾見你,想來是極想念的。」瑧玉知今上也明他二人親近,是以並不推辭,乃笑道:「多謝父皇。」於是便往偏殿裡換了衣服,教人往家裡說了一聲,自往家中來。
及至回家,黛玉已是在那裡候著了,見了他來笑道:「今兒回來得倒早。」一面教人擺飯上來,道:「這早晚也是飯時了,我聞得你回來,便教人預備下了;如今且先用飯罷。」瑧玉一笑入座,同黛玉一道用飯罷,方向他笑道:「如今住的地方大了,倒稍嫌冷落。你若無事,便邀人往家裡來頑也可。」
黛玉聞言搖頭道:「如今太妃方有不適,宮中尚且免去宴樂,咱們倒不好就如此的。往小處說,是我們女孩兒家頑;往大處說,卻是要落人口舌的。橫豎寶姐姐平日裡也來頑,我只同他解悶便了。」瑧玉聞言,倒也深以為然,乃點頭道:「也是這話。」又笑道:「妹妹如今越髮長進了。」
黛玉聞言面上一紅,忽又想起甚麼似的,道:「這幾日我在宮裡,約也將諸位娘娘皆見了一回,只見人人都是玲瓏心思,口上說著不由心的話兒,面上卻要掛著笑;不惟諸位娘娘如此,各宮人卻也這樣,想來在聖上面前,更是如此了。這卻還有甚麼趣兒?」瑧玉聞言笑道:「這話大家都知道,不過不說罷了。你雖是心思縝密,卻依舊太過溫良;這些面上的算得甚麼?背地裡見不得人的更多呢。」
黛玉聞言卻不言語,良久方低聲道:「若是如此,這人上之人卻也是不好做的。」瑧玉見他面色有異,情知是替自己憂心,乃笑道:「雖是如此,卻依舊有人想做而不得。做這人上之人雖累些,卻有無上權勢;如何不教人意動?只是這權勢愈大,擔子便愈重;若擔不起,便要天下大亂。我自覺比他強些,是以不忍天下蒼生受他荼毒;若他當真強於我,我卻也懶待同他去爭競。」
黛玉聞言面色黯然,隨即勉強笑道:「我也知哥哥所說是實情,方才所說,不過是我的小心思罷了。並非恐哥哥難當此任,只是瞧著哥哥每日如此,心下不忍,卻恨自己不是男兒,助不得哥哥一臂之力。」瑧玉笑道:「你要助我,卻也不難。改日若我登位,你便如當日明江大長公主一般,代掌這鳳印,可好不好?」
原來這明江大長公主,便是大成開國皇帝之妹,其為人剛烈果決,曾有從龍之功,他日上皇即位,便敕封其為明江長公主。因當日上皇尚未婚娶,後宮無人理事,長公主雖許了人,卻也未曾出閣,是以宮中之事便由他代為掌管。誰知那長公主命夭,尚未及成親便一病死了,上皇感其德行,乃追封大長公主,令人厚葬。
只是黛玉聞得瑧玉這話,卻搖頭笑道:「此事卻難,我是做不來這個的。」瑧玉笑道:「你今日說難;他日若當真到了眼前,難道不助我麼?」見黛玉垂頭不語,心下暗想道:「如今玉兒也長了這們大,卻是好議親的年紀了;只是他父親方身故了,雖不必守制,卻依舊有三年之期,其間不好替他商議。待得出了三年,我約也成了此事。屆時封了公主,可不比如今更體面麼?只是這人選卻要好生查考一番;不惟見此人如何,卻也要見他家中之人如何,免得日後合氣。雖玉兒屆時身份尊貴,卻也不可輕忽此事。」如此一行想著,卻又猛省道:「我竟是糊塗了。現放著一門好親,卻又要到那裡替他尋來?」
原來瑧玉所想不是旁人,正是薛蜨。他前世同十三是親生手足,親密異常;今世自相認後,卻比前生更為親近。如今瑧玉一朝想到,不免暗笑道:「果然是我捨近求遠了。十三此人,我看了他兩世,最是清楚他為人的;玉兒此生卻是我看著長大的,此二人皆是我至親之人,若到了一處,可不皆大歡喜麼?」因又想道:「如今雖是玉兒尚在孝期,我卻先同十三說了,暗地將此事定下來。況他家姑娘同玉兒最好;薛姨媽瞧著也是疼他的,素日也相熟識;玉兒嫁過去,也不至同婆婆小姑難處,定然是稱心遂意。」
這廂瑧玉愈想愈覺自己此計大妙,只是不好就此同黛玉說,乃想著先同薛蜨說了,度其心意,自然無有不肯的:「文起此人可謂一表人才,為人又好,況同我之親近,原非常人可比。雖是商賈出身,如今卻也封了侯爵,他日我必再行擢升,想來堪配玉兒。玉兒卻是我惟一妹子,雖非親生,卻也一起長了這們些年,況他生得極好,性子又不似書中那般,他二人卻正是一對神仙眷侶了。」如此想定,心下倒有些歡喜,又同黛玉說了一回,便自出去,教人去尋薛蜨來。
果見不多時薛蜨來了,見了瑧玉,笑道:「如今要見哥哥一面也難。我那廂忙得不可開交,好容易休沐,你卻未必有空的。如今方才見了。」瑧玉笑道:「我今兒實是有要事同你說。」薛蜨見他一本正經,只道當真有甚麼要緊事體,便道:「願聞其詳。」
瑧玉見四下無人,乃笑道:「你也不是外人,我便直說了罷。你見玉兒如何?」薛蜨聞言,倒怔了一怔,不知瑧玉何意,道:「自然是極好的。」瑧玉拍掌笑道:「這便是了。只是玉兒如今尚在孝期,不好就訂親事;你如今卻也到了將娶之年,少不得勞你耐煩兩年,待玉兒出了孝期,再行聘娶。咱們說定了,可不許改悔的。」
薛蜨聞言,倒半晌不曾會意,良久方才明白過來,乃哭笑不得道:「哥哥這是何意?」瑧玉正色道:「你休和我裝糊塗。我見玉兒極好,不捨得教他就往別家去了;如今見你家大姑娘同他親近,姨媽也甚是疼他,想來即便嫁了去也是和睦的,不至有內宅之禍。你改日先同姨媽說了這意思,若是肯,便先將此事口上說定了。」
薛蜨聞得瑧玉這一串話,更是無奈,乃道:「你問過大妹妹不曾?」瑧玉道:「這我如何去問他?只是他向來聽我之言,多不過改日教張嬤嬤去問他一聲罷了。況你二人也曾見的,他卻從不曾說你甚麼不是。依我看來,此事是成得的。」
薛蜨好容易待他說完,便搖頭道:「依我看來,此事是不成的。」瑧玉怪問為何,薛蜨便笑道:「大妹妹同寶丫頭好,卻不是同我好。我同寶丫頭性情原本並不相似,他若同我在一處,少不得覺得無趣,此是一點。況我聞你素日所說隻言片語,倒像是大妹妹不忍離你而去似的;你若乍一同他說知此事,卻不免教他心下難過。」
瑧玉聞言一驚,又想起當日黛玉光景,倒為躊躇起來;薛蜨見他如此,乃笑道:「你且再想想罷。此事算得是一樁大事;況大妹妹同你情誼深厚,也不可如此草率決斷了去。」瑧玉沉吟半晌,方道:「你說的是,是我未曾想周全。此事且先擱置一回,日後再說罷。」是以將此事暫且放下,又同薛蜨商議其他事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