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觀情度時勢·馮霦琳知意論人才
卻說黛玉回到房中, 心下暗忖道:「如今哥哥等閒不往家中來, 想必是那廂有些著緊之事。他不全與我說,也是不教我擔心的意思;此外我不過一閨閣女兒, 於他在此事上也無甚助益。只是這家中, 務要替他分憂才是。」因此只推讀書, 將一干伏侍之人皆遣了出去, 將家中諸下人一一想了一回, 心下自道:「這廂伏侍的人里, 紫鵑雪雁是自小便跟著的;然如今年紀也大了, 至多不過三五年便要遣了去。綠鸚同白鷗兩個是哥哥放在這邊的,想來可信;春纖秋縈年紀尚小, 也是哥哥指了來的,料也無虞。其餘小丫頭不過四個, 等閒不往屋裡來的, 倒罷了。伏侍哥哥的人原也少,紫竹同雪浪兩位姐姐是他心腹, 兩房家人也是家中老人;如今他不在家中住,常日不過兩個小廝跟著, 橫豎他自己心中有數罷了。」
如此黛玉自想了一回, 約也有些成算,乃又想道:「眼下要遣出去的,不過是幾個粗使下人。若哥哥只是林家人,倒為好處,只是如今不得不小心些。這家中使喚的人也盡夠了,上年方進了些來,若一味添補起來,只顧將這些作了家人留在這裡,未免人多眼雜,卻是不妥。」如此心下想定,方喚了丫鬟進來,將桌上收拾了,自往房中歇下無話。
轉眼便至冬月,將近冬至之期,果然瑧玉從宮中回得家裡。黛玉此前便已教家人打點各處年禮,如今正領著人查點莊子上送來的東西,一見瑧玉往這廂來,忙笑道:「可算回來了。我約也知道是這幾日,只是不知究竟那一天;怎麼不教人先送個信回來?」瑧玉笑道:「又不是甚麼要緊客人,巴巴地教人報一聲兒,好教妹妹備下席面招待的。況若是提前說了,沒得教你心裡掛念,不如直接往這邊來,還可為一驚喜。」黛玉便分付雪浪領著家人在這裡查看,一面同瑧玉往房中去了。
及至房中,早有丫鬟上來替瑧玉除了外面的大衣服,又送上一個小小的手爐來。瑧玉便往椅上坐了,乃含笑道:「天這麼冷,妹妹只教他們去查點便是了,卻只顧自己看起來。」黛玉亦往另一側坐了,笑道:「哥哥不知,這查點東西卻極有趣的。今年莊子收成也好,採買的東西也得了,乃是寶姐姐他兄弟去幫咱們看了的,倒省事。瞧著這們些東西堆在一處,可不熱鬧。」
瑧玉聞言笑道:「如此說來,卻是我擾了妹妹的興了,恕罪恕罪。」黛玉笑道:「你這話說得,倒像是同那堆東西吃起醋來。原是你每日不在家,我也沒有事情要做,不過聊以解悶罷了;如今你來了,自然同你說話兒,豈不比查點東西更有趣些?」
瑧玉聽黛玉這話,不免又笑,乃點頭道:「正是這話。若連那些柴炭布匹都比不過,我也枉做了你哥哥了。」因知自己常日不在,黛玉定然積了許多話要說的,當下也不作聲,乃笑聽著他將近日之事一一同自己說了,不時點頭稱是,偶插上一句,贊他幾聲;如是聽了一回,心下暗想道:「黛丫頭如今倒歷練出來了。他掌家也已有些日子,況又有張嬤嬤在側幫襯,日後縱是往其他人家去了,也當得起大家主母。只是日後這中宮之人,卻不知能有玉兒這般妥帖否?」
一時瑧玉想到這節,又思及黛玉日後出嫁之事,卻沒來由生出一段不舍,心下暗傷道:「果然人言有理,這養女兒是賠本生意;縱養得千好萬好,也是要往人家去的。只是我悉心替人家教養,日後所尋之人家中卻不知能否替我好生教養得;便有多少好處,若不合我心意,也是枉然,屆時少不得兩下里生怨。若當真如此,可不無趣了。」因又想道:「玉兒自小同我在一處,又事事以我為先,我自然覷著他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兒;況又曉得先前那段警幻拉扯出來的公案,對他存些個憐惜之意;若換了別個,又那裡有這般心思。日後若替玉兒尋了夫婿,便是這明面上瞧著好,暗地裡又不知如何;難道我一個為哥哥的,好去問他這個不成?他心思又細,少不得恐我擔心,縱有委屈也不說的。如此看來,此事倒無法可解了。」
如是瑧玉想了一回,不免心緒紛亂,倒又有些好笑,暗道:「每每到玉兒之事,我便有這許多胡愁亂恨的心思,竟同那蠢石頭一般了。難不成絳珠仙子生來就是這般古怪,能將人往這處引的?」正在想時,因聽黛玉講到家中下人之事,想起他前日亦同自己提過的,方收了心思細聽了一回。及至黛玉說罷,方笑問他道:「妹妹可有章程了?」
黛玉見瑧玉問他,乃道:「若依我所想,便遣到咱們家下的莊子上去,教他們自行聘嫁的是,也不替他們指配。」瑧玉聞言也不問他為何做此想法,笑道:「這樣就好。以後這種小事,妹妹盡可自己做主,不必問我;如今見妹妹如此有主意,我卻大可作一甩手掌柜,樂得清閒耳。」因黛玉同他相處日久,是以並不疑他這話中有旁意,笑道:「那就好。只是這般事還是要同你說一聲才是。」瑧玉見他如此,也不再多說,笑道:「你說甚麼就是甚麼罷。」
如此二人將正事說罷。瑧玉見天時尚早,乃笑向黛玉道:「眼瞧又要過年了。妹妹可想要甚麼不曾?」黛玉笑道:「如今家都是我管著,自然想要甚麼便買甚麼。倒是你要甚麼,可和我說罷。」說著卻又想起一事來,便道:「昨日姨媽使人來說,已是接了琴兒過去,明日教往他家去頑的。你去也不去?」瑧玉笑道:「你們女孩兒家一處頑,我去作甚麼。既是如此,我明日自出門罷了。」黛玉聞言便點頭,又將下邊呈上來的單子與瑧玉看了,便教人擺飯不提。
及至明日,果然薛家早早使了車來接,黛玉登車去了。瑧玉見天氣尚好,便換了衣服出門,自往外去;及至茶樓,見薛蜨同馮岩兩個已往雅間中坐了,笑道:「我來晚了,勞你二人等了半日。」薛蜨笑道:「我也剛坐下。只有霦琳早些。」一時三人各自坐了,便有人送上茶來。
馮岩笑道:「是我的不是,兩位哥哥好容易得空在家,還教你兩個往外來。」瑧玉知他定是有事要說的,乃笑道:「霦琳如今大了,也學著跟我二人客氣起來。」馮岩聞言不免失笑,隨即正色道:「今上教我查問的事,已是有些眉目了。因先前得了口諭,道是此事原可直接同你二人講的,如今且先說了的是,也好心裡有個計較。」
瑧玉同薛蜨二人聞言,皆斂了笑,聽他道:「如今三皇子一黨卻有些按捺不住的光景。衛家同趙家在軍中有些威望,也皆是聽他號令的,又同南越合驃國相勾結,正在那處籌畫,過些日子便將要有一戰;屆時再教他朝中黨羽幫腔,好藉機教陛下禪位於他,待他登位,或割讓幾座城與那些蠻國,兩下收兵,皆大歡喜。孫和原是依附國公府上的,現時想是見賈家式微,便自行搭上了三皇子;如今也同趙鵬宇一氣。況衛家同趙家原是姻親,這幾人在軍中位次也高,倒也可掌控些軍中風勢的。」
瑧玉聞馮岩這話,正證了自己心下所想,乃道:「這朝中重臣,理國公不必說了,自是三皇子一黨。南安郡王妃便是三皇子母家人,也不必說;其他人有心急的,也少不得趕著奉承。如此看來,他倒像是將這朝內外掌控了大半;怪道如此明目張胆起來。」馮岩笑道:「陛下如今春秋正盛,那裡是他能撼動的?只是如今哥哥尚未認祖歸宗,恐除了他去教他人再有異心,是以拿他做個擋箭牌罷了。只是那忠順王爺原是酒色之人,卻不知為何生出一個野心狼性的兒子來。」
薛蜨聞言笑道:「這權勢二字,又有那個不愛的?他若不是皇家之人,少不得還要思量一番;如今他父親原同今上是堂族兄弟,況又打探到了三皇子當日所施手段,自然免不了意動。若今上得知三皇子當年所為,不教他登位,這大位可不就輪到他頭上了麼?這念頭若不生還可,一旦生出,再想抹了去,卻是萬萬不能的了。」
馮岩聽得這話,乃道:「我卻不這們想。這皇帝豈是人人可做的?若做得好罷了,若做將不好,可不坑了這天下百姓。依我看來,人人皆做自己擅長之事才好;我往軍中去,正是如魚得水,你若教我往書院教書,那便是誤人子弟了。」瑧玉笑道:「這話卻明白。」一時幾人將此事說罷,見天色近午,便喚了人上來,教上幾樣精緻小菜,三人用了,各自回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