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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 聞丫鬟報說:「林姑娘來了。」就見黛玉笑吟吟地進來了, 先同薛姨媽和寶釵問了好, 笑道:「多謝姨媽和姐姐想著,送了那許多燕窩來。我哥哥說那潔粉梅片雪花洋糖極好, 已是吃了我好些去了。」薛姨媽忙道:「甚麼稀罕物事, 林哥兒既然愛吃, 改日教人多送些去。」黛玉也不推辭,笑著謝了, 道:「今兒我哥哥同薛大哥哥出去了,我想著在家也沒趣兒, 不如往姨媽這邊來, 必有好吃的。」說得薛姨媽同寶釵都笑了,寶釵把黛玉臉上一戳,笑道:「原來是來討吃的, 若不吃, 想來也不來了。」
幾人正說著, 見兩個婆子提著食盒進了院子,香菱引著進來了,笑道:「大爺猜林姑娘今兒要來, 說天氣熱, 家裡不必準備了, 專往酒樓里定了菜。大爺同林家大爺在外面, 不回來吃了。」同貴忙上前幫著揭了食盒, 只見一個盒裡是一品鳳尾魚翅,一品八寶野鴨,一品佛手金卷,一品繡球乾貝;另一個盒裡是一籠金絲燒麥,四樣小菜,又有兩樣點心:御膳豆黃、翠玉豆糕。薛姨媽便道:「這時節也該吃中飯了,就在這花廳里擺上罷,涼快些。同老太太說了不曾?」黛玉道:「已是說過往姨媽這裡來了。」薛姨媽便叫同喜道:「去回老太太一聲,說林丫頭在我這邊吃,不過去了。」同喜應聲去了,幾人用飯不提。
卻說寶玉那邊,因早上被賈政喚去問他書,至午間方回來,見黛玉不在,問了丫頭方知去了寶釵處。本待也往梨香院去的,奈何賈政又給他出了一篇文章,限晚上便要交與他看,只得胡亂吃了中飯,坐在自己房中苦思冥想去了。
你道為何賈政忽然比往日更嚴厲了幾分?不是別個,正是王夫人無意間同他說了薛蜨要考鄉試之事,觸動了他這條心思。寶玉原只比瑧玉薛蜨小三歲,如今瑧玉已是舉人,薛蜨也正要考試,只有寶玉仍舊未有上進之意,不免越想越氣,立時將寶玉提了過來,問其功課,答得倒三不著兩,更是氣得連呼蠢材,好歹忍著沒有動手,卻將他平日課業增了數倍,只把寶玉逼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賈母雖心疼寶玉,於此事上卻也駁不得賈政,只得由他去了。
轉眼已是九月,正是發榜之時。薛姨媽正同寶釵在家中,外面便有人報說薛蜨中了第十名,不免大喜,乃命厚賞報喜者,又有林家兄妹同賈家一干人等聞聽薛蜨中了,都來賀喜,只把薛姨媽喜得滿面生花,便向王夫人借了園子擺宴,請東西兩府的人吃酒,又專擺席面請林家兄妹二人。賈政聞說薛蜨中舉了,也覺自己面上有些光彩,然再一看寶玉,不由更是怒從心起,將他狠狠訓斥了一番,盯得越發緊了。王夫人不覺自己兒子不上進,倒覺得薛蜨中舉這事乍眼,口裡雖不說,心下暗自埋怨不提。
那日正是賈敬的壽辰,榮府一干人等都過去賀壽。大家見過了,彼此讓了坐,說些閒話。鳳姐因同秦氏交好,前些日子聞他身上不快,正要借今日之機來看看,因見秦氏不在,心下便知他定是十分支持不住,想著一會子去望他一望。恰邢夫人道:「前日聽鳳丫頭說,蓉哥兒媳婦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麼樣?」尤氏蹙眉道:「想是勞累著了,昨日馮紫英薦了他從學過的一個先生,醫道很好,來問了脈道是臥床歇著才好,今日也令他在床上躺著呢。」
正說著,外頭人回說賈家的爺們都來了,賈珍連忙出去了。鳳姐兒便道:「我說呢,今日這樣的日子,若他好一點,再也不肯不扎掙著上來。我且看看他去。」尤氏道:「使不得,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萬一衝撞了怎麼是好?」鳳姐兒道:「怕甚麼!我就去看看他來。」正說話間,賈蓉進來,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前都請了安,回了尤氏一幹事體,正要出去時,鳳姐兒說:「蓉哥兒,你且站住。你媳婦今日到底是怎麼著?」賈蓉道:「也不妨事的,不過是倦怠些,瞧著沒甚精神。」一行說著出去了。
不多一時,這裡吃過了飯,尤氏因請眾人過園子裡坐著去。鳳姐兒惦著秦氏,便說:「我回兩位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兒媳婦,我再過去。」王夫人道:「很是,我們都要去瞧瞧他,倒怕他嫌鬧的慌,說我們問他好罷。」尤氏道:「好妹妹,媳婦聽你的話,你去同他說說,我也放心。你就快些過園子裡來。」寶玉也要跟了鳳姐兒去瞧秦氏去,王夫人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他身子又弱,沒得衝撞了你侄兒媳婦。」寶玉聞言只得罷了,於是尤氏請了邢夫人,王夫人並他母親都過會芳園去了,鳳姐方和賈蓉到秦氏這邊來了。
二人進了房門,悄悄的走到裡間房門口,秦氏見了,就要站起來,鳳姐兒忙說:「快別起來,看起猛了頭暈。」於是緊走了兩步,拉住秦氏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麼幾日不見,就瘦的這麼著了!」於是就坐在秦氏床邊上。賈蓉便叫人倒茶來,鳳姐兒道:「倒的甚麼茶!你且別瞎張羅,我同你媳婦兒說體己話呢。」
秦氏拉著鳳姐兒的手,強笑道:「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孩兒似的待。嬸娘的侄兒雖說年輕,同我卻也是廝抬廝敬的,休說吵嚷,連紅過臉兒都不曾。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倒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無不和我好的。這如今病成這個光景,真是把我那要強的心一分也沒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順一天,就是嬸娘這樣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順的心,如今也不能夠了。我只盼著這孩兒能踏踏實實落地,好代我孝順的。」
鳳姐兒聞言便難過起來,因說道:「那裡就到得這個田地了?況且能多大年紀的人,略病一病兒就這麼想那麼想的,這不是自己倒給自己添病了麼?」賈蓉在一邊聽得也甚是傷情,乃強忍著道:「這也不用別的,只是吃得些飲食就不怕了。嬸子不知,他為人心思太細,但凡有甚麼事兒,都要放心裡掂量幾十個過子才罷。前些日子鍾兒挑唆著二叔同人合氣,教他知道了,足足氣得三天不曾好好吃飯。」
鳳姐兒道:「這值得甚麼!自己的身子要緊,你兄弟小孩兒家不知事,淘氣些也是有的,何必氣壞了自個兒?好生養著才是正理。合該你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薦了這個好大夫來,再也是不怕的了。」秦氏聞言笑道:「任憑神仙也罷,治得病治不得命。嬸子,我知道我這不過是挨日子。」鳳姐兒道:「你只管這麼想著,病那裡能好呢?總要想開了才是。」
這裡正說著,尤氏已是打發人請了兩三遍,鳳姐兒才向秦氏說道:「你好生養著罷,我再來看你。我過園子裡去了。」秦氏又道:「嬸子,恕我不能跟過去了。閒了時候還求嬸子常過來瞧瞧我,咱們娘兒們坐坐,多說幾遭話兒。」鳳姐兒聽了,不覺得又眼圈兒一紅,遂說道:「我得了閒兒必常來看你。」
於是鳳姐兒帶領跟來的婆子丫頭並寧府的媳婦婆子們,同賈蓉從裡頭繞進園子的便門來,及至席上,鳳姐兒在邢王二夫人前告了坐,又在尤氏的母親前周旋了一遍,仍同尤氏坐在一桌上吃酒聽戲。一時點的戲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擺上飯來。吃畢,大家才出園子來,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預備車,向尤氏的母親告了辭。尤氏率同眾姬妾並家下婆子媳婦們方送出來。次日仍是眾族人等鬧了一日,不必細說。
正在說著,只見外面奶娘來請問黛玉之房舍。賈母便說:「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里,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里,林哥兒便住東廂房,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寶玉正一心想同黛玉親近,聞言忙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床上很妥當,何必又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黛玉聽了便道:「我慣同哥哥在一處的,如今也一處才好,何必再令表哥挪動。何況哥哥平時一應之事皆由我照管,方進京來,只怕他一人忙亂,還是我幫著才好。」
賈母見他小小女孩,面上一本正經,不由笑道:「也罷了,難道我強分開你兄妹不成!橫豎那東廂房極大的,你同他一處也好。」瑧玉只聽得心頭大暢,心道不枉自己平日一番教導,又怕妹妹在此久了,同那賈寶玉親厚,那可真真是悔之不及,心下便想早日尋去處搬出去是正經。見黛玉回頭看自己,顯是有詢問之意,忙對他點頭。黛玉見哥哥如此,心下稍定,便又轉過去同賈母說話。
那寶玉坐一旁聽奶娘回話,好容易見他出去了,忙又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眾人不解其語,瑧玉卻知這是要摔玉了,只見黛玉答道:「也有幾塊,母親在時曾賜過一塊,是老太太當日給的;我父親哥哥平日也給些頑,這次來這裡也給姐妹們同哥哥備下了些玉雕的小頑意,待會兒令他們拿上來就是了。」一邊說著,自從身上把那塊賈敏所遺的墨玉墜兒摸了出來。又有紫鵑捧上一個托盤,其中各色小玉雕,有扇墜子,有手把件,不一而足。
瑧玉因笑道:「這不過是妹妹的心意。父親另有表贈,我也有些頑意兒,卻都是妹妹幫我打點的,待回房去收拾出來罷。」黛玉見哥哥看自己,便道:「我父親教我們代問老太太安。這裡是父親的書信同禮單子,——」便從雪雁手裡接過一個燙金信封,上前呈與賈母,又道:「父親道我兄妹二人來此,免不了叨擾老太太,只是這日應花費還是林家自出,方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