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品茶食如殘雲風卷歸故里又舊地重遊
卻說這揚州一處,自古便是繁華之地。今上也知幾人少年心性,不欲拘住了他幾個,那日安頓已罷,便向幾人笑道:「朕自有事要同這地官員相商,你幾個很不用只管在這裡,倒為無趣。閒暇之時,也不用特特地前來稟報,只管出去走走,將此地風土人情見識些兒,有甚麼趣事,回來講與朕聽一回。胤之往年更曾在此的,就作個主人,領著文起和霦琳四下走走,豈不是好?改日待朕有了閒暇,亦是要到林卿家中去擾上一天的。」瑧玉便知這是要林家預備接駕之意;因今上素來不喜奢華靡費,故而亦不必過分忙亂,此事卻是一樁大大的體面,少不得要立時回去同林海說知的,故而同薛蜨馮岩兩個一道謝恩應了,便同他兩個往外面去。
一時出來,薛蜨見馮岩已往前去了,乃悄向瑧玉笑道:「我上一世雖得來此,卻並不曾好生頑過;這一世卻有這般機緣,恰哥哥又是此地東道主人,還是好生頑一回罷。若今後哥哥再坐了那位子,又不能四處頑了。」瑧玉聞言,便知薛蜨因恐他近日憂心,故而要替他寬解,乃笑道:「正是如此。既聖上開恩,咱們便往外面去頑幾日;我幼時也曾在此的,卻是個地頭蛇了;少不得帶你們四下逛逛。若有愛吃的愛頑的,只管告訴我。」兩人一行說笑,便趕上馮岩,言定先往外面逛一回,尋一酒樓用了中飯,過午後便往林家去。一時議定,知今上此時正有事要召見各官員,便同侍從官告了一聲,一道往外面去了。
及至下午時分,幾人用罷飯,便往林家而去。家中之人先已得了消息,早在家中迎候;見幾人來了,忙上來拜見。中有當日的老家人,見了瑧玉,不免又悲又喜,少不得寒暄一番,又見過了薛蜨馮岩二人,知是小主人之好友,自然恭敬非常。一時將他幾人請進房中,奉茶已畢,便有老管家林和上來問安排晚膳之事。瑧玉因向他二人笑道:「既是來此,少不得嘗嘗這淮揚菜。我當日在時,這府中的李嫂子做菜極好,只不知如今還是他不是了。」林和笑道:「李娘子如今不管事了,卻是他兒媳婦在灶上。方才李娘子還同我說,如今大爺回來一趟,少不得自己又要親去做呢。薛公子同馮公子愛吃些甚麼,也只管說出來教人做去。老爺今晚不在這裡吃,只預備幾位爺的便是了。」
瑧玉笑道:「他兩個不忌口。教李嫂子做一個三套鴨來,再做一個煮乾絲,一個蟹粉獅子頭;其他點心諸如雞絲卷子、千層油糕等,大大地做上兩盤,再將桂花糖藕粉羹煮三碗來。我同文起平常,吃的少些;霦琳如今卻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馮世伯來前便教我照應他些,一路卻苦無甚機會;如今來咱們家裡,斷不可餓著了他。」林管家聞言記了,忙命人去同廚下說知,又令下人換茶。瑧玉又笑道:「先取些點心來同他墊墊。這中午吃得早,又走了這半日,也好餓了的;只是不到用飯的時候。多取些鹹的來,霦琳不愛吃甜的;我和文起卻隨意,他飯量又大,只將就他一個罷了。」
一時林管家去了。馮岩雖是初次來林家,卻因同瑧玉熟識,也不曾覺得侷促;況他生性又頗豪氣,見瑧玉如此待他,倒為歡喜,笑道:「多謝林大哥哥。還未曾拜見世叔,卻領了這許多賜,倒像是專來要嘴吃的了。」薛蜨笑道:「你怕甚麼!我也吃呢。好容易來他家一次,難道連飯都不吃就去?到改日咱們若往金陵去,自然是我做東。如今且教他安排便了。」瑧玉聞言笑道:「很是。況我兩個本比你大些,素日承你一聲哥哥,難道連一頓飯都請不起你?」馮岩聽他二人這話更笑,乃道:「原來年紀小竟有這般便宜,我日後只同年紀比自己大的頑才好。」
幾人說笑一回,不時便見丫鬟送了點心上來,乃是一碟筍肉鍋貼,一碟姜埝酥餅,一籠翡翠燒麥,一籠蟹黃蒸餃;並三碗赤豆元宵。瑧玉見了笑道:「這都可當飯吃了。且胡亂用些兒,晚上再吃。」於是同薛蜨不過應個景兒。馮岩卻早覺餓了,見擺上這些來,乃向他二人笑道:「兩位哥哥別笑我。我素日飯量原大,況這揚州的飯食忒也秀氣,皆是小小巧巧一個碟子;這些只怕都吃得了的。」瑧玉笑道:「做來可不就是吃的?你在家如何,在這裡便也如何
。若不夠,教他們再添。」馮岩聞言應了一聲,便只顧低頭吃將起來。
瑧玉見他吃的香甜,倒覺有趣,乃暗同薛蜨交換了一下眼色。原來他兩個往日見馮岩飯量,便覺奇異;薛蜨前世卻見過一人,飯量也極大的,雙臂天生神力,如今見馮岩也如此,便猜他定也有過人之處。一時見他吃罷,瑧玉便笑問道:「可還能再吃?」馮岩笑道:「不吃也可。如今方覺不似方才那般飢火燒心了。」瑧玉道:「既是『不吃也可』,想來再吃也可。教廚下煮一碗筍肉餛飩如何?」說畢,不等馮岩出聲,便向一旁家人道:「下一碗餛飩來。」家人應了下去。
薛蜨見他如此,便笑問馮岩道:「你素日吃這些,馮世伯不說甚麼?」馮岩搖頭道:「他初時見我吃這許多,倒覺擔憂,誰知尋太醫診治了,卻說並不是病。況素日在家中吃飯,只吃飽就罷了,不過多煮些飯,並多做些菜而已,並不曾吃這許多花樣,還是吃得起的;家父後來又見我力大,倒也不為奇異了。」
他此話卻是說漏了嘴;因其父恐招致禍事,故而絕不教他顯示的,竟無一人得知他天生神力之事,連瑧玉同薛蜨兩個也不曾告訴。如今薛蜨聞得他這話,卻正是證了自己心下猜想,面上卻一絲不顯,見馮岩尚未覺自己失口,忙笑道:「你何必同胤之客氣。若你只顧自持起來,咱們幾個就白好了;既然吃得這許多,難道餓著自己不成?」正在說時,早見丫鬟端了托盤過來,上面三碗餛飩;兩隻小碗,一隻極大的碗。瑧玉笑道:「混鬧,怎麼將這碗也拿將上來了。」馮岩忙道:「這碗就很好,正合我意。」他二人聞言都忍俊不禁,連端碗的丫鬟都抿唇而笑,將碗放下,乃福了一福下去了。
一時幾人吃罷,又往府中四下看了一回;及至晚膳時分,便早早用了,意欲再往驛站去。誰知今上遣了人來向他三個道:「陛下聞林大人帶了薛大人同馮公子往家中來,道是林大人也許久不曾往家中來,今晚便不必回去了;索性便連薛大人同馮公子也一道留與家中住著,待明日再回去罷。」三人聞言,便謝了恩,瑧玉又要留來人吃茶,那人笑道:「小人立等著回去復命呢。多謝林大人美意,小的心領了。」於是別了三人,出門上馬而去。
三人送了來使回來,又往房中說笑了一回。早有林和知幾人要在此住下,忙命人將客房打掃乾淨,換了新被褥,又目估了幾人身量,急取了新衣來,向幾人笑道:「老奴斗膽,不曾請大爺的示下,便教人比著幾位爺的身量取了衣裳來,一會子沐浴過,且能著換罷。命他們將幾位爺的衣裳漿洗了去,拿爐子烤乾,明日依舊換上的。」瑧玉見他如此周到,乃笑道:「到底是林管家,多少年了,依舊這們周全。」林和忙笑謝罪道:「老奴卻是愧領這話了。不曾往大爺這裡稟報,就擅自做主,大爺不罪已是感戴;如今臥房已是鋪設畢了,浴桶也備下了,幾位爺何時安歇,只管分付小么兒便是。」一面又行了個禮,方才退下去了。
薛蜨見他如此,乃向瑧玉笑道:「這位林管家乃是妙人。」瑧玉道:「可是呢,當年我母親尚在時,他便是最得用的;如今上了年紀,一發周全了。」因又想起賈敏來,不免有些黯然;忙一笑掩了,向他二人道:「也這早晚的了,早些歇息罷。明兒起來還要回去呢。」二人聽了,便各自隨了引路的小廝,往客房中去訖。
瑧玉見他二人去了,忽地想起一事,便問身旁丫鬟道:「我舊日住的屋子收拾了不曾?」丫鬟笑道:「林管家令奴婢們收拾了,教我待大爺要安寢時問一聲兒;是往客房邊上住著,還是回原先住著的那處去;兩邊都收拾得了,大爺願意去那邊,就去那邊的。」瑧玉聞言便道:「我往舊日住著那裡歇息。你也不必管我,叫個小么兒候著就罷了;待會子我要往家裡四下走走,你們各自去忙,不必管我。」丫鬟聞言,乃行了一禮下去了。瑧玉自坐在那裡出了一回神,方起身往自己當日所住之處去。
正是:重回故處情依舊,卻見物是人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