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對著張警官說出內心中的委屈後,審訊室里便只剩下我的輕聲抽泣聲。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樣對張警官講話,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跟他「撕破臉」。
我感恩,但是,那時那刻十六歲的我,骨子裡也有屬於青春期的叛逆。壓抑了太久,終是會有所爆發出來的。
他的眼淚慢慢止住,臉上的憤怒也慢慢的褪去,仿佛後知後覺的想起我並不是那麼不懂事的孩子。仿佛,想起我還算是個孝順的孩子。
而後,他的頭慢慢的垂下去……
「張隊?」劉警官去扶他。
他抬手擋開後,從地上慢慢的撿起自己的警帽,轉過身戴上後擺著手、一句話不說的往外走。
「張隊,她……不是,菲菲今晚?」劉警官拉住他問。
他愣怔了一會後,淡淡的說:「你問吧……問清楚她跟那個逃走的嫌疑人什麼關係……我,我出去抽根煙。」
「呃……哦……」劉警官稍微頓了頓後應聲。
見張警官出去之後,劉警官正了正警帽後,臉上很是尷尬的走了回來。
我見狀,便慢慢的坐下。
他將掀翻在地的桌子扶起,將地上的筆錄撿起來後,也坐回了原處。
空氣很緊,很靜。
「你爸他挺心疼你的……」劉警官輕聲說。
我沒有應聲。
他拿起筆在指間輕輕的旋轉,轉筆水平很差,掉下去好幾次。
最後,將筆尖往口供本上輕輕一戳後,問:「那個跑掉的嫌疑人,不認識嗎?」
「不認識……」我說。
「那…那你在包廂里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他們交易?」
「沒有……」
「那天晚上,你跟嫌疑人出去之後,他有沒有跟你聊什麼?」
「他將我放路邊後,就走了。」我說。
「哦?哦……」他懷疑,但是,卻也沒再細問。
安靜而又尷尬的氣氛又一次襲來,他仿佛在思考著什麼,眉間的嚴肅越來越濃。
「菲菲啊……你年紀還小,很多事情你還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但是,你劉叔叔我幹這行很久了,我知道今晚你是故意在保護那個嫌疑人……對嗎?」
「……」我沒有否認,但是,也沒有承認。
「菲菲,這次有人死了,算是大案了!我跟你爸都不想你被牽扯進來,這會要是換了別的人,我們肯定會嚴加審問。但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亂來的女孩,你不說一定是有某種特殊的原因。能告訴劉叔叔是什麼原因讓你選擇幫助他的嗎?」他嘗試著用溫柔的目光看我,可是他抿緊的嘴唇卻背叛了他的心。
「我——」
「——鈴鈴鈴」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後,眼睛瞬間瞪起,顯然是某個重要的人。
嗖一下從板凳上站起來,一本正經的拿起手機說:「秦隊!」
「在宏仁縣?」狹小而安靜的空間裡,對方的聲音很清晰。
「是的,秦隊!」他略顯緊張的說。
「剛才我給張磊打電話,他什麼情況?我的電話都不接?」對方的聲音很是鏗鏘有力。
「他…他…他肯定是去洗手間了,哦!他手機在審訊室呢!」他裝模作樣的說。
「行了!別給老子打馬虎眼!剛剛我接到消息,今天死掉的那個就是國際販毒集團里的小頭目阿豐。」
「是嗎?那我們立功了啊!」劉警官高興的說。
「嗯,繳獲的毒品量夠大,還擊斃一個頭目,功勞夠大。不過,關於這次行動,全部扎口,不允許在任何媒體上進行報道!」
「什麼?」劉警官以為自己耳朵壞了。
「沒聽清啊!關於此次的行動,全體噤聲!不准再往下查了!」
「不查了?」
「耳朵塞驢毛了?跟張磊說聲,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讓宏仁縣警方自己處理就好,你們明天歸隊!」秦隊說著,直接掛斷了電話。
劉警官掛斷電話後,直接跑了出去。
那刻,我就想,所謂的不查了是不是就沒我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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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分鐘後,那會的女警推門進來了。
很是疑惑的盯著我看了一會後,挑著眉毛一步步的靠過來……
「關係很硬啊?」她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
「什麼?」我不解的問。
她不屑的從後腰掏出一把小鑰匙,走到跟前給我打開手銬後,輕蔑的說:「別裝了,走吧。」
「我可以回家了嗎?」我問。
「也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張隊讓你去宿舍睡,跟著我。」她說著,轉身走向門外。
我出去後,走到領物台,她遞給了我一個塑膠袋。裡面是我的手機和身份證之類的。
「啊欠~」她打了啊欠後,擺擺手說:「趕緊的,困死我了。」
我跟著她去了二樓一個房間,房間裡擺著四張乾淨的床。空調吹的屋子裡很暖、很舒服。
「你認識什麼大官啊?」她躺去床上後,看著坐在床沿上的我問。
「不認識。」我說。
「呵,嘴還挺硬,不認識什麼領導的話,張隊那個傻愣脾氣,不把你關到天亮才怪呢。」她說著,轉身關掉了燈,「快睡吧,不早了。」
那刻感覺她像是錯誤理解了。
那個秦隊在電話里宣布不准繼續追查,但是,她卻以為我認識某個領導。
我合衣躺下後,悄悄的開機,除了小雪和蘇晴她們詢問的信息,便是魏子洲和張揚的未接電話。
靜靜的鎖屏後,放到一邊,睡覺。
陌生的公安局宿舍里,我腦子仍舊有些緩不過神來。
感覺這一切發生的那麼突然,又那麼情理之中。
忽然挺想陸厲,不知道他現在去哪兒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取那張黑色的銀行卡……
靜靜的閉上眼,可是,剛閉上眼就浮現出了張警官的臉。
那張糾結、猙獰、又淚流滿面的臉……
而後,腦海里慢慢的回憶起小時候,他用摩托車載著我回到了李勝家,在家門口我坐在後面攥著他的衣服不下車。
再後來,他便載著我回了家。
想到他在家裡看到我跟付香芹嘻嘻哈哈時嘴角的笑,想起他跑到街道熟食店裡買我最喜歡吃的豬蹄時那淺淺的笑,又想起他凶張亮不准再欺負我時的樣子……
慢慢的,眼淚又一次不爭氣的泛上來。
抹掉眼淚,我質問自己,是不是自己太不知足了?我不該那麼苛刻的要求他。
雖然他沒有做到一個親生父親該做的,但是,他已經超越了太多太多平凡的人。
想到這些,便想著明天如何跟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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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難眠,天蒙蒙亮的時候,才迷糊著睡去。
一睜眼的時候,看了看牆上的鐘表,已經八點了。
趕忙坐起來。
「吱」的一聲,門響了。
女警拿著洗漱的東西,看到我也沒說話。
她對我有偏見,我自然不會主動跟她說話,去了趟洗手間,洗了把臉後便回了屋。
剛進屋,便看見了劉警官。
「哦,洗完了,趕緊穿衣服吧!你b……哦,你伯伯在下面等著你了。」劉警官「笑」著說。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伯伯,指的是張警官。
而後,那個女警臉上卻不樂意了,看著劉警官說:「劉組,你們到底在搞什麼東西?為什麼要用我的警服啊?那我穿什麼啊?」
「你市里來的警花,在宏仁縣還怕找不到衣服穿啊?菲菲,快!外面冷,穿上警服下去吧!」劉警官說著將女警的衣服遞給了我。
我被拉著來警局的時候,只穿著單衣,見到有厚衣服自然也就沒有拒絕。
「劉組!!我不同意!!」女警一臉較真的樣子說。
「褲子,趕緊把褲子脫了!人家小姑娘還穿著裙子呢……」
「行!那你告訴我這姑娘什麼來頭,還有,你說她伯伯,她伯伯是誰?」
「你真想知道啊?呵,行!告訴你……」他說著,彎身在她耳邊輕聲的低語了幾句。
「秦隊是她伯伯?我的天吶!不可能吧!?」女警瞪大了眼睛。
「有什麼不可能,離家出走!知道什麼叫離家出走嗎?呵……這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富人家的孩子,你懂的……誒,你還愣著幹什麼啊!趕緊脫下來啊!呵,我幫你……」劉警官說著,眯了個壞壞的眼神後,直接拽住了女警的褲腳。
「滾!」女警坐在床上,雙腿一屈後,同時踹了出去。
劉警官直接來了個狗吃屎的撲在了對面的床上。
「流氓!呵呵,菲菲,來……來試試姐姐的褲子夠不夠長,姐姐也是大長腿呢!呵呵……」她笑著脫下褲子,穿著秋褲說。
「謝謝……」我說著接了過來。
「對了,昨天晚上我就是太困了,所以脾氣才那麼不好,你不會介意吧?」
「哦,不介意……」我訕笑說。感覺,警察也是凡人,世俗的心思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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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的雪已經化了。
警局門口的玻璃雨棚上,稀稀拉拉的滴著雪水,一輛警用越野正開著火的停在我正前方。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穿上警服,但是,讓我印象深刻的不是自己穿上警服的樣子,而是穿上警服後,那些警察看向我的目光。
沒有了嚴肅的冷厲,有的只是那種歡喜和怯怯的好奇……
一個落落大方的女警,總要比一個衣著華麗的夜場女子讓人舒服吧?
穿著高跟鞋,走下台階。
就連車內的張警官,看向我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
我本想坐在車後座,但是,想到昨晚的莽撞,便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上去。
可是,如此近距離的時候,不免又有些尷尬。就連昨夜心中所想的那些道歉的話,都擠在嘴邊說不出口了。
車開出警局門口後,一路向北。
那是駛離宏仁縣的方向。
當我以為他要帶我去漢江市見付香芹的時候,他卻在一個三岔口,拐彎又向東行駛。
「餓嗎?」他見我有些不知所措時,主動開口。
「不餓。不過,我們這是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那個……你不會將我做公主的事兒——」
「——我不說。」他目光沉靜的看著前方的路,淡淡的說:「我想過了,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太不稱職了。所以,今天我要做一件,身為父親所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