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芒種前後為水節,若無雨至是旱天。
正午,攬仙鎮被煙雨籠罩著,清渠下游的池塘溢滿,蕩漾的水波侵吞著岸邊無人居住的老宅。
「今日芒種,宜祈福、宜齋醮、宜開倉、宜動土。」
「忌下葬、忌修橋……」
嶄新的大宅院中,秋瞎子靠在屋檐之下低聲呢喃。
他蒼白的雙眸顫動,疑惑道:「學究今日怎麼沒去縣裡教書?」
黃學究微微嘆氣,低聲道:「這不昨夜才得出空閒,忙著把老王葬下了。」
「鐵心回來了一趟,據他所說……」
「不必多說,容我一算!」秋瞎子說著便掐起了手指,開始掌上排宮。
「……」
「別算了……鐵心說趙慶一家都是仙師!」
聽聞此言,秋瞎子驟然頃身:「什麼!?」
·
鎮北,一座孤零零的院落靜靜佇立在雨中。
天色有些陰沉。
蔥鬱的樹葉被驟雨打落,隨著門前的水波湧入了清渠。
屋檐下的水缸溢滿,灶台被偌大的雨滴蹂躪著,叮咚作響。
「一晃眼就三年過去了……真快。」
「王德仁被葬在了鎮外的梯田裡,也算不錯。」
王姝月俏立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滿院風雨。
在她身側,清麗女子緩緩睜開了鳳眸,應聲道:「王老能活七十年,在凡俗已經算是長壽了。」
「他能認出丹草的不同……若是願意服食,說不定還能再活一段時間。」
姝月笑道:「活那麼久有什麼好的?」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轉而感嘆:「不過你的藥膳很是有用,黃鐵心昨夜帶走了兩個孩子,說是要送到縣裡的武館去。」
顧清歡輕柔道:「或許是他們本就有修行的天賦也說不定呢?」
王姝月緩緩轉身,看著清歡柔和的目光,唇角露出不自然的笑意。
自己跟在夫君身邊五年了,今年已然二十三歲……
而清歡比自己大四歲,那顧清辭便是四十歲。
凡俗之中……四十歲的女人,沒有丈夫……
清歡這兩年幫了很多人,便是臨安縣的乞丐,都曾吃到過伊清齋的桂花糕。
卜娘身子的調理,學堂孩子的根骨,秦蓮丈夫的肺癆……
可她好像全然忘記了,遠在天水的生母已是不惑之年,而且是個凡人。
此刻,顧清歡不再修行,起身走到姝月身邊,伸出冰涼的縴手:「姐姐怎麼了?在擔心主人?」
王姝月僵硬轉頭。
「你想她嗎?」
清歡笑盈盈道:「想呀,不過我倒是沒有太過擔心主人那邊的情況,有曉怡跟在身邊……」
「我是說……你姐姐。」
眼前女子微微蹙眉,絳唇輕啟但卻沒能出聲。
姝月拉住她的冰涼縴手,推開房門來到屋檐下靜坐。
眼前驟雨傾斜,從兩人身前飄搖而過。
耳畔風聲呼嘯……
「我無牽無掛,跟在夫君身邊便已知足。」
「曉怡出身國公府,父母皆是修士。」
「可你……」
顧清歡鳳眸微顫,輕聲道:「以後回到天水,遠遠的看一眼便好了。」
「姐姐不是方才還說嗎?活那麼久有什麼好的?」
她澀聲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想一直活下去……」
王姝月怔怔點頭,柔聲問道:「那你想嗎?」
「清歡自然是想的,如若能一直跟在主人身邊的話,怎麼也活不夠。」
怎麼也活不夠……
姝月明眸微側,凝望身邊與自己親如同胞姐妹的女子。
脆聲笑道:「其實你不用擔心會影響趙慶的決斷,想要回天水看看便告訴他。」
這時,一道微弱的破空聲劃碎風雨。
小姨的高挑倩影驟然落地,院中的水波盪起陣陣漣漪。
她美眸凝視,低聲道:「你是他的妻子,想要做什麼直說就好,我們陪你一起。」
顧清歡神色微滯,清麗容顏滿是笑意:「清歡現在還不想。」
「主人那邊怎麼樣?」
周曉怡拋了拋手中的傳訊玉,螓首輕搖:「他現在應該已經到長生劍派了,若有消息會隨時傳訊。」
……
長生劍派。
巨大的演武場上,風雨聲蓋不過劍鳴。
今天是長生劍外門演武的最後一天……即便風雨交加,坐在石階上圍觀的弟子依舊有上千人。
而在演武場最高處的一個角落,趙慶安靜坐在石階上,凝望著正在比斗的兩位長生劍外門弟子。
在他身側,除了沈墨之外,還有三位鍊氣九層的修士,面色肅穆。
這便是血衣樓來的所有人了。
算上趙慶,共有四位鍊氣期的客卿報名了考核。
但眼下……考核尚未開始。
據沈墨說,長生劍的掌門陳長生,便是九劍弟子。
而今天演武場上的幾位勝者,便會參加九劍樓的弟子考核……
趙慶也是暗自琢磨了許久才明白狀況。
自己要參加的,其實是三樓聯合在一起的弟子考核。
參與九劍考核的就是今天演武場上的幾位勝者。
參與血衣考核的……便是自己和身邊這三個。
至於離煙樓……
他極其凝練的神識探出泥丸宮,從演武場的另一側輕掃而過。
那裡有一男一女同時抬頭,望向趙慶這邊。
三人的神識微微觸碰,而後各自收回,相視無言。
趙慶深深呼吸。
這兩人的神識凝練程度,竟然還在自己之上!
自己的對手很少,但卻沒有一個繡花枕頭。
血衣這邊有三個,離煙只有兩個,至於長生劍派……
演武場中,劍丸在玉骨扇上滴溜溜的旋轉,那女修單手持扇,轉身望向宗門長老。
在她對面,同門的師弟已然低頭認輸。
「洛纖凝對陣孟德海,洛纖凝勝!」
「纖凝,神刀嶼來了幾位師兄,你與他們切磋一番。」
手持玉扇的女修沒有絲毫意外之色,將目光投向了演武場之外……
三名男修緩步走來,演武場中水波蕩漾。
長刀出鞘,凜冽的寒光映照著持扇女修的容顏,瞬間被雨水暈染……流淌間變得模糊不清。
下一瞬,演武場周圍變得嘈雜起來。
「神刀的人!」
「竟然還敢來咱們長生劍!」
「都滾回東海了,還不明白楚國誰說了算嗎?」
見到神刀嶼的弟子,場中一片譁然。
趙慶面露疑惑,將目光投向沈掌柜……這是什麼意思?
沈墨輕笑搖頭。
思及劉子敬的叮囑,他對趙慶神識傳音:「他們也是來參加九劍考核的。」
「神刀嶼宗主,陸青……同樣也是九劍樓的弟子。」
哈!?
趙慶微微一愣,他瞬間明白了陸青當時為什麼要一刀斬滅南澤坊。
原來是在替程岳鳴不平!
南澤是丹霞宗的地方,雖然程岳並不在意錢洪為的叛逃,但是那個陸青……他顯然脾氣不好。
甚至四象門的分崩離析,也與此事脫不開關係。
看來程岳人緣還不錯?
但是下一瞬,他又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長生劍,神刀嶼……
陳長生,陸青……九劍樓在楚國竟然有兩位元嬰修士!而且都開宗立派了,他們關係似乎不太和睦啊?
腦海中,司禾嬌聲道:「看吧,能夠俯瞰萬丈紅塵的九劍樓,怎麼可能全是劍修?」
而趙慶此刻,顯然沒有沒有功夫回應司禾。
他已然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楚國風頭最盛的兩個宗門……延續數十年的刀劍之爭……
他們各自的掌門竟然是師兄弟!
什麼迷惑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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