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蒼龍峰地下的甬道很暗,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甬道兩側的火把靜靜燃燒著,偶爾投映出兩個伶仃的人影——那是一男一女,看衣著都是太華仙宗的內門弟子。
&這位師兄,不是說蒼龍峰的歸墟水獄是關押罪大惡極之人的嗎?怎麼這么小的孩子也會被關進來。」
&妹可不要被他的樣貌所蒙蔽了,他可是奪舍重生的大魔頭蒼炎。裝作新弟子混去太華仙宗,昨天將外門長老虐殺於家中,場面極其慘烈。便是此人所為。後來,沉月夫人是靠了祖師所賜的縛仙圖,才堪堪將這魔頭抓獲……」
&是蒼冥教的那個蒼炎魔尊嗎?真是完全想像不到……可憐這個孩子,竟被他奪舍了。」
&說不是呢。而且這魔頭竟然騙過劍仙墨斂,入了千寒峰門下,若不是這次遇上了縛仙圖,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枉死於他手下。」
&幾日我還聽師姐們說過,對能讓墨斂師叔破例收徒的弟子很是羨慕,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幸虧師叔前日去了天樞山,否則知道這事肯定會傷心的吧……」
二人的對話聲漸行漸遠,顧子言艱難的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幸虧雙眼周圍傳來的不適感讓他知道,他並不是瞎了,而是被什麼東西蒙住了眼睛。
試著動了動身體,卻只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金屬碰撞,以及嘩嘩啦啦的水聲。
這時候,顧子言僵硬的身體才將那種冰冷透濕傳遞到大腦中。刺骨的水一直漫到了他的肩膀以上,不僅會麻痹人的知覺,還會使人感到窒息般的壓迫。
歸墟之水,冰寒異常,內藏奇毒。
凡人觸之,毀肉銷骨;修士觸之,經脈受阻。
沒猜錯的話,現在顧子言所處的地方,正是太華仙宗中「著名」的歸墟水獄。
至於嗎!顧子言現在不過凝氣九層,在什麼長老啊夫人啊面前就是個戰五渣,至於用這種專門關押極端危險人物的地方來關他嗎?
等等……沉月既然懷疑自己看到了真相,為什麼沒有殺人滅口,反而是將自己交到了這裡?
剛剛模模糊糊聽到的幾段對話,此時在顧子言的腦海中清晰起來,慢慢串成了一個完整的陰謀——沉月既不會認罪,也不願意按照那個戴面具的年輕人所說的做,她想將兩個人都保下來。
至於顧子言,那就是一隻自己送上門的替罪羊。
如果換做其他人,或許沉月的誣陷就會變得漏洞百出,但偏偏顧子言這張臉就能將一切漏洞都補上。現在想來,早在入門大殿上,他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時,就已經被腦洞大開的玄懷注意到了。
只不過當初玄懷也僅僅是懷疑,但沉月一旦將殺玄鏡這個黑鍋丟給顧子言,再安上一個蒼炎魔尊復生的理由,那玄懷就絕不會懷疑。先不說玄懷一定會相信親生女兒,就算是證據不充分,出於私人原因他也必然會藉機除掉顧子言,以此讓自己安心。
玄懷和沉月都有自己的心思,最後倒霉的卻是顧子言。
顧子言低著頭,狠狠咬住嘴唇,強迫自己被歸墟之水影響的思維清醒一些。沉月這一手實在太狠,再加上玄懷也攙和了進來,若是短時間內找不到有力的證據,顧子言恐怕是要栽在這裡了。
正在顧子言苦思冥想著,自已應該怎麼應付這次危機的時候,外面的甬道盡頭再次傳來了門打開的悶響。接下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起,應該不只有一兩個人進來了。這些人修為有高有低,所以腳步的頻率和輕重也不盡相同,但唯一的相同點是,他們走得都很急。
過了一陣,腳步變得越來越清晰,然後突然停了下來。
玄鐵鑄造的獄門極為沉重,只是站在門前,便會感受到一陣莫名的壓迫感。加上昏暗的燈光和密不透風的環境,使人覺得非常不舒服。
站在門前的約莫有十來人,除了領頭的老者與少年外,其餘均是蒼龍峰執法堂的弟子。
&門打開。」老者面色陰沉,正是執法長老玄懷。
而那名少年,則是白朮。
&長老。」看守水獄的弟子不敢怠慢,立刻啟動了獄門的開關。
獄門升起的很慢,就在這個時候,始終面朝前方的白朮忽然開口:「玄懷長老是不是沒有想到,掌門這麼快就會知曉?壞了你的計劃,還真是不好意思。」
&人償命,天經地義。更何況我只是將他關押在水獄之中,何來計劃一說!」玄懷看著身邊的白朮,眼神雖然憤怒卻又顯得很複雜。
白朮的目光始終落在獄門上,即使說話也沒有多看玄懷一眼,他冷笑一聲:「顧子言不過凝氣九層的修為,玄懷長老不會看不出來吧?在歸淵之水中浸泡不出兩日,水中的奇毒就會侵蝕掉他的全部靈力,然後他就會像凡人一樣,永遠消失在這水底。」
&夫並沒有那個意思。」玄懷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他本想趁著掌門和墨斂外出之時,解決了顧子言這個潛在隱患。到時候木已成舟,只要說是在獄中意外身亡,即使是掌門也不好多怪罪自己。只是沒想到顧子言入門不過兩三日,只是失蹤了半天便引來了白龍峰的查問,而且來要人的偏偏還是這個……
&玄鏡長老不用謙虛。十幾年前您不就是這樣,讓我母親死于歸墟水獄之中,並且屍骨無存的嗎?今日故技重施,看來是熟練得很哪。」白朮嘴角的冷笑,帶上了積年累月的恨意。
他的這番話,讓在場的其他人不由一寒,都恨不得自己沒長耳朵,聽不到這樁塵封多年的秘辛。
「……」玄懷啞口無言,被白朮的話噎得狠狠呼出一口氣。
獄門終於完全打開了,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片泛著黑色霧氣的死水。歸墟之水的中央豎立著一座刑架,顧子言的四肢身軀,乃至頸部都被沉重的鐵鏈緊緊鎖住,雙目也覆蓋著一層黑布。
看著顧子言面色慘白,重刑加身,白朮咬緊了牙關。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也是同樣的水獄之中,他多日未見的母親也是這樣,沉在歸墟之水中,只剩下幾塊被腐蝕掉一半的骸骨。
&門還在太清殿等著,你們愣著幹嘛!」白朮突然朝著離他最近的那名執法堂弟子打了一巴掌,打完之後他的手還在發抖。如果不這樣做,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想跟玄懷拼命的衝動。
遲早有一天,他也會讓玄懷屍骨無存。
那弟子被打蒙了,此時卻也不敢多說什麼,連忙與其他人一道開啟了水獄中的通道,來到水中的刑架前將顧子言放下。
顧子言在歸淵之水中浸泡得久了,全身已經僵硬不已。此時突然失去了支撐,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撞得來扶他的白朮一趔趄。他雙眼上的黑布還未除去,卻是能從剛才的聲音中分辨出人來:「白朮,是你嗎?」
白朮伸手取下顧子言雙眼上的黑布,看他全身濕透冷得跟個冰塊似的樣子,又是氣急又是心疼:「讓你送個信都能被人害到歸墟水獄來,你是不是傻?要不是這次師父及時告知掌門他們,我這次就得來給你收屍了!」
&是我傻,是對手太狠。」顧子言眯了眯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重新適應了光線,他說話的時候身上一直在不停的往下滴水。那水碰到地面上,便騰起一縷黑色的煙霧來。
兩個人說話間,順便又把玄懷給罵了一遍。
玄懷臉色已經變得鐵青,無奈在其他弟子面前不好發作,差點沒憋出內傷來。最後只得催促道:「既然掌門有命,就快前往太清殿吧!」
白朮抬頭瞥了玄懷一眼,一邊扶著顧子言往外走,一邊低聲在他耳邊道:「這次的事情有些不妙,你待會兒到了太清殿上,可要頂住了才行。」
&知道。」顧子言點了點頭,出於某種糾結的情感,他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為什麼一點兒都不相信……他們說的話?」
白朮上下打量了顧子言一番,撇了撇嘴:「就你?也不知道當初,被青虺打得差點連小命都丟了的是誰,在白龍峰采個藥都能走丟一晚上的人又是誰?你要是蒼炎魔尊轉生,我就是天樞帝君下凡。」
「……」顧子言選擇閉嘴。
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有白朮在,顧子言好歹是自己走過去的,玄懷手下一眾執法弟子也沒敢像對待其他犯人那樣,為難於他。
這是顧子言第二次踏進太清殿。
上一次是在入門大典上,他還沒等到整個儀式結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暈了過去。而這一次,他雙手雙腳上皆是玄鐵鎖鏈,渾身濕透面容蒼白,就連眉心那一點硃砂都暗淡了幾分。
大殿上的人不算多,普通弟子都被遣至殿外,連白朮都沒有被放進來。只留下了掌門玄虛真人和墨斂、玄谷,以及早已換上一身素白喪服的沉月。
剛剛踏進大殿,玄懷看見站在掌門下首的墨斂,暗暗吃驚。原本他聽聞墨斂此次前往天樞山,是為了再次封印心魔,算算時間今日應該還在封印過程中,怎麼也回來了?
事情好像變得有點麻煩了。
即使作為同門師兄弟,玄懷也從來摸不清墨斂的想法。甚至和很多人一樣,他對於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師弟,有種說不清楚的畏懼感,很多時候墨斂只是站在那裡,就無人敢造次。
現在,墨斂就靜靜的站在大殿之上,然後在看見顧子言的那一刻,他深深皺起了眉。一雙冷清的眼眸中,透出幾許罕見的情緒,然後開口道:「子言,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