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出來跟我較量刀法!那天不知你身上有傷,可不是我故意欺負你,今日你我定要分個高下!」石鍾玉一手握刀一手叉腰,在劉皓南的房間外叫陣,她自幼嗜武成痴,尤愛刀法,如今有了歐陽這樣一個好對手,自是滿心歡喜,整日吵著要與歐陽比試,竟沒心思下山惹禍去了。
歐陽見推託不過,只得苦著臉打開房門,道:「我承認輸給你了總可以吧!」
「不行!」石鍾玉伸手一指跟在自己身後那十幾個起鬨的少年,傲然道,「不光明正大地贏了你,將來我在渡天寨可怎麼混?」
歐陽無奈地道:「不是我不肯跟你打,只是我這刀是用來行俠仗義的,怎能欺負你這小丫頭……」
「哼!說到底你還是瞧不起我!看刀!」石鍾玉大怒,翻腕一刀便往歐陽頭上劈來。
歐陽避之不及,只得出刀接招,兩人便在院子裡鬥了起來,跟隨石鍾玉的那十幾個少年見好戲開場,立時抖擻精神,扯開了嗓門吆喝助陣,院中登時亂成一片。
劉皓南看得大皺眉頭,心下對歐陽頗為同情,惹上石鍾玉這難纏的丫頭,歐陽以後必定沒有好日子過了。
他素來不喜歡熱鬧,聳聳肩悄然離開,信步走到東面崖壁,卻見李玄天獨自立在崖畔出神,他那灰白的捲髮迎風拂動,凌亂不堪,高瘦的身子隱在寬大的白袍之內,顯得孤單孱弱。
因為李明非的緣故,劉皓南對這個作風古怪的老頭子早就存有好感,有心與他搭言,今見四下無人,正是絕好的機會,便走上前招呼道:「李護法!」
李玄天知道來人是誰,卻不答應,只是定定看著面前滾滾南去的晉水,如同一尊石像。
「我有一事不明,請李護法指教,不知李明非是你的什麼人?」劉皓南決定開門見山,直接搬出李明非引起李玄天的注意。
李玄天以為劉皓南是從石逸父子那裡聽到李明非之名,依舊沒有回身,冷哼道:「何必明知故問?那處月部的叛徒早就死了!你將他搬出來,是要故意羞辱老夫麼?」
劉皓南聽他語意不善,卻不惱怒,道:「前輩,你誤會了,五年前我遇到李明非之時,只知他出身處月部落,卻不知他與前輩的關係,故而貿然相問。」頓了頓又道,「我知道前輩身具異能,早就推算出李明非已死。但他是被何人所殺,如今又葬於何處,不知前輩是否也能推算出來?」
李玄天聞言終於動容,猛然轉身看著劉皓南道:「你見過他?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劉皓南點了點頭,遂將五年前在雲州遇到李明非、陰若嵐夫婦,親眼見他們慘遭盧善衡殺害的種種細節說了出來,卻隱去了柏谷山尋寶那一節。
李玄天默默聽他說完,眼中漸蘊淚光,當年李明非叛離處月部落,固然令他怒不可遏,可是得知愛子慘死異鄉,又有哪個做父親的能無動於衷?
待聽到劉皓南說起李明非臨死之前瞳孔的異狀之時,他卻突然雙目一亮,抓住劉皓南肩膀大叫:「什麼?他臨死前將重瞳傳給了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劉皓南道:「當時情形確是如此,但我五年來從沒覺得身體有任何異樣,這是何故?」
李玄天面上現出興奮與喜悅交織的表情,飛快解釋道:「明非雖將重瞳的異能傳了給你,卻沒來得及教你運用的口訣,你自然感覺不到!」繼而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那神色中既有萬般驚訝,又有莫名欣喜,更多的卻是火焰般熊熊騰起的熾熱希冀。
劉皓南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找個話題問道:「前輩,你還沒有告訴我,李明非到底是你的什麼人?」
李玄天從紛亂的思緒中醒過神來,神色一黯,嘆道:「明非是我次子,也是李氏族人中唯一天生具有重瞳異能之人。長子李如是雖在武學上略有小成,於星學之道卻全無天賦。因此,我將振興李氏乃至整個處月部落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明非的身上……」
劉皓南早從蘇茹合的口中知曉了這件往事,可是想到他們兩人客死異鄉,仍覺惻然,同時又隱隱感覺到,這個重瞳的異能對李玄天乃至整個處月部落都具有極大的影響力,李明非似乎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一項異常艱巨繁難的責任交付給了自己。
李玄天仿佛看穿他心頭迷惘,解釋道:「想必明非並未對你說明,身具重瞳異能是修習七曜真元的先決條件,否則便無法達到六識通透、洞天徹地的最高境界。重瞳轉移之法舊已有之,到北漢建國時卻突然失傳,故而北漢歷代國主中,除了睿宗劉鈞是天生重瞳,學有所成之外,其他幾位族主均未真正練成七曜真元,此種情形一直延續到明非出世……」
說到此處,李玄天的臉上再度現出極度惋惜悔恨之色,頓了頓方嘆道:「明非是天生重瞳,也肩負著處月部落中興的全部希望,我對他自幼便嚴加管教,指望他學成七曜真元後繼任族主之位,改變北漢國力孱弱、在契丹與宋之間掙扎求存的危局,恢復李氏先祖初入中原時創下的霸業。這孩子平素溫良恭順,一向對我言聽計從,卻禁不住那妙風尊者陰若嵐以美貌相誘,竟全然不顧家族基業,跟妖女一同叛離部落,隱遁大漠……」
劉皓南在雲台觀中熟讀史書,知道李玄天所謂的李氏先祖,是指帶領處月部落東進中原,在河東打下帝王基業的李國昌、李克用父子,後來李氏政權被石敬瑭所篡,從此再也沒有李氏族人登上族主之位。雖說從四大家族中推選族主的規矩是李克用所立,被石氏家族奪權亦是咎由自取,但李氏族人絕不甘心就此相讓,六十年來四大家族明爭暗鬥,對族主之位均是虎視眈眈。劉皓南猜想,那李明非之所以決然叛離處月部落,固然是因為與陰若嵐情意甚篤,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因為李玄天望子成才心切,對李明非苛責太甚,才逼得他忍無可忍,遠走他鄉的。
劉皓南心中雖做如此想,卻不言明,又聽李玄天說道:「所幸這孩子到底聰明絕頂,竟悟出了重瞳轉移之法,將這異能傳授於你,你又機緣巧合地來到此地,足見天不亡我處月!」他將劉皓南肩膀重重一拍,熱切而又誠摯地道:「你一定要學成七曜真元,承擔起振興處月部落的責任!」
劉皓南卻不急著答應,只是微微一笑道:「前輩若肯相授,我自然求之不得。但我既非李氏族人,無法復興李氏,又是四大家族的仇人劉繼元之後,未必真心助你。其中的利弊風險,前輩可要想清楚了!」他這番話卻是以退為進,只有得到李玄天的真心信任,才能令其對自己傾囊相授。
李玄天見他如此坦蕩,面上露出讚賞之色,由衷道:「小兄弟年紀輕輕,卻有如此磊落胸襟、男兒氣概,四大家族的年輕後輩中只怕無人能及。繼恩少主都肯不記前仇,將陰魄經和處月劍法傳你,我還有什麼顧忌?再者,我相信明非絕不會看錯人!」
劉皓南初入渡天寨之時,為了氣劉繼恩之子劉星璉,故意說劉繼恩對自己極好,還將陰魄經盡數傳給了自己。這瞞天過海之計雖然有失磊落,並非出自他的本心,可是想到劉繼恩若是知道了此事,定會活活氣死,他心中又大覺快意,打定主意要冒劉繼恩之名,把渡天寨攪個地覆天翻!
想念及此,他順勢向李玄天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信任!」
李玄天喜不自勝,忙將他扶住,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鄭重地道:「小兄弟,老夫自今日起便傳你七曜真元的口訣,但你必須答應我,無論將來你是否會成為處月部落的族主,都不可將七曜真元的心法泄露給處月部落之外的任何人!」
劉皓南點頭應諾,又問道:「據我所知大光明教對七曜真元也極為看重,千方百計****,究竟這七曜真元有何奧妙,令他們如此看重?」
「這正是我首先要告訴你的。」李玄天肅然道,「《七曜真元》集西域、天竺諸國占星術之大成,不問命運窮通,只占家國大事,三百年前成書於西域古國薩珊,原歸大光明教所有。七曜者,日月五星也,摩尼語分別謂之:密(日)、莫(月)、雲漢(火)、偍頁(水)、溫沒斯(木)、那頡(金)、機緩(土)。《七曜真元》視密曜為宇宙洪荒之中心,視莫曜為安身立命之本神,視星空河漢之變化為啟示民眾之徵兆。星流斗轉謂之曰形,參商交替謂之曰勢,形與勢的運轉,既可正溯,亦能逆推,由是天下大事皆可由星相變化推算得出,順時應勢便能成就大業……」
劉皓南這才恍然,心道:「這果然是占卜預測的學問,與奇門遁甲可謂殊途同歸,均是所謂的『帝王之術』,怪不得大光明教不惜代價地出手搶奪。他們如此篤信天命和七曜真元的預測之能,未免將自己的力量瞧得太過輕賤了,若沒有七曜真元的指點,便什麼都不敢做……還是金少掌柜阿萊說得對,人力未必不能勝天……」他對星命學那一套始終不以為然,對七曜真元的興趣頓時失了大半。
即日起,劉皓南便跟隨李玄天學習那《七曜真元》的心法口訣,依照李玄天所教,運功調動六識,冥坐觀星,覺得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黑洞中心,周圍都是觸手可及的星體,每一顆星都以某種固定的軌道在那看似無限的空間中穩定移動,周而復始,而他所要做的,便是根據星體之間的相對位置,憑藉某些特殊的計算方法,反覆推算它們對自己的影響力。
如此過了大半日功夫,劉皓南才略有所得,眼見天色已晚,便辭別了李玄天,約好三日後再來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