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察必趕到時,正見忽必烈將一件他平素喜歡把玩的玉握環金剛的擺件砸在地上,碎玉飛濺。
地上已滿是各種碎片。
數十年的夫妻,察必還是初次見忽必烈發這樣的怒火。
要知道,就連阿里不哥自立為汗時,忽必烈都能保持著平靜,可見此次太原失守的嚴重。
又是「彭」的一聲,這次是一枚瑪瑙龍鈕押印被砸在地上,這本是忽必烈打算封高麗王子為大元安東公時賜的信印,此時已摔得粉碎。
「額秀特!」
察必難得聽到忽必烈罵出這樣的粗話,連忙上前勸道:「大汗,息怒。」
忽必烈突然一把按住察必的肩,道:「不,是那些漢臣信不過。劉秉忠說要瓦解唐軍軍心,他騙了本汗。」
「陛下,發生的事我聽說了,阿合馬沒能守住太原,怎麼能怪聰書記?」察必道:「是我的錯,我不該向大汗舉薦這個奴隸。」
忽必烈聽了,眼神也迷茫起來。
他隱約覺得這件事該怪劉秉忠,然而仔細一想,劉秉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沒有一個人靠得住!蒙古人、色目人、漢人,統統都靠不住!」
「大汗,沒關係的。」察必勸道,「只丟了一個太原,大汗是世上最偉大的英雄,一定還能打敗李瑕。」
「錢穀肯定丟了,李瑕得到了錢穀……」
「阿合馬畢竟還有運送回來一部分,等到時清點一下,也許大元的錢穀還是能拖垮唐軍。」
忽必烈擺了擺手,對此並不抱太大的指望。
或者說,哪怕雙方錢穀相當,他也有些沒把握了。
「等阿合馬回來,本汗處死他。」
「好,處死他。」察必不停地安撫著她憤怒的丈夫,又道:「沒關係的,哪怕退回草原,大汗還擁有最廣袤的疆域,早晚都是能擊敗李瑕的。」
反而是這句話,重新激起了忽必烈的戰意。
他用力搓了搓臉,把鬍子搓得很亂。
「不,本汗不要退回草原。」
忽必烈踱了幾步,腦子裡依舊無法思忖太多事。最後,他看向察必,說了首先想到的幾個應對之策。
「本汗要命令愛不花到燕京來與月烈完婚,並讓他帶三萬兵力守西京道大同府。」
察必點頭,道:「大汗英明。」
「這是沒辦法了。」忽必烈道:「太原一丟,本汗已經找不到更近的兵馬防守山西。」
「大汗可以相信愛不花,他一直想成為駙馬。」
「高麗王的兒子王諶,請求本汗下嫁一個女兒給他,本汗打算答應他。」
察必道:「我聽說了,但王諶已經有妻子,大元的公主難道要做他的第二任妻子嗎?」
「他說他會把原來的妻子貶走。」忽必烈皺了皺眉,懶得說這些小事,「重要的是,我們需要從高麗徵收錢穀,以免這場戰事拖久了,以後沒有糧草。」
察必卻已極厭惡王諶的人品,瞬間變了臉色,道:「我不會把我的女兒嫁給這樣的小人。」
忽必烈倒是無所謂這些小事,但想到區區高麗國確實配不上自己的嫡女,遂道:「那就挑一個庶女嫁給他。」
「可是,大汗現在哪裡抽得出兵力往高麗平叛、徵集錢穀。」
「先讓移相哥回來吧。」忽必烈道,「他攻不下保州城。」
~~
保州。
靖節身披著一身官衣,走在城頭,表情有些憂心忡忡。
這些日子,得益於城頭上的火炮,使得元軍不敢將砲車推近,因此對保州城的攻勢並不勐烈。
但漸漸地,城中的炮彈終於是快消耗完了。
但是元軍卻還有源源不斷的石頭砸過來,開始附蟻攻城了難免要有大量的傷亡。
更讓靖節憂心的是城中的軍心、民心。
畢竟保州城才投降不久,前陣子到處又傳了流言說宋軍已經攻陷川蜀,唐軍想要拋棄保州城撤軍。
若張柔在還好些,可惜張柔也不在。
甚至靖節已經察覺到城中已有一部分人扛不住被包圍的壓力,準備復降蒙元了。
他今早將此事告知給了李瑕,李瑕卻說沒關係,還與他說笑了一句。
「且等朕將龍旗擺出來,嚇移相哥一跳。」
靖節一聽,才是嚇了一跳,連忙勸道:「陛下不可啊!一旦移相哥得知陛下就在城中,只會更加勐烈地攻城,而保州城中人心不穩,難免有人要對陛下不利。」
當時李瑕依舊是雲澹風輕的樣子,道:「那就拭目以待?」
靖節嘆了一口氣。
他想到十多年前在山東護君山,李瑕曾將他狠狠耍了一遭。
如今真成了李瑕的臣子了,他希望李瑕還是那麼了得。
「靖相公,快看!」
靖節轉過頭,驚訝地眨了眨眼。
他此時站的是西城,只見極遠處的太行山上竄起了一道狼煙。
「那是?」
~~
「那是什麼?」
移相哥是聽了軍中稟報才匆匆趕到西面大營的。
他抬起望筒看向太行山上的狼煙,下令道:「去,派探馬去問問常山關的守軍,是誤點了狼煙還是什麼?」
之所以這麼說,因為那常山關位於太行八陘之一的蒲陰陘之中,西面是大元的腹地山西靈丘,東面就是移相哥的大軍了。
這個地方,不可能有唐軍出現。
那有狼煙竄起就讓人十分奇怪。
移相哥皺眉沉思著,考慮也許是有小股的唐軍繞到太行山上了。
之所以這麼想,因為他近來散出探馬,曾在保州城西南方向滹沱河兩岸附近發現了唐軍的蹤跡,那邊溝壘密布,探馬不敢靠近,但隱隱看到似乎有很多人在屯田。
這事也很奇怪,移相哥暫時還未想通。
唐軍在那邊屯田,那到底是打算退兵還是不打算退兵?難道是想守到糧草種出來了再開戰不成?
再加上今日那突如其來的狼煙,移相哥已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這日對保州城的攻勢都已經結束了,去常山關打探的探馬還沒回來。
入夜時,移相哥又接連派了兩批探馬進入太行山,又嚴令軍中戒備,才坐在篝火旁睡去。
天還未亮,耳畔忽響起了驚呼聲。
「大王!不好了!」
移相哥勐地抬起頭來。
「怎麼?唐軍真沿著太行山繞過來支援保州?!」
「是從太原一路攻到常山關的……」
「什麼意思?」
移相哥不解,以為是自己還沒睡醒,拿過酒囊勐灌了一口,大步出了帳篷,只見東面已有了一點點晨曦。
風吹過,他清醒了不少,決定重新聽一遍那個消息。
「你再說,什麼消息?」
「唐軍昨日已經從西面攻破常山關,很快要……」
「啪!」
移相哥重重抽了這報信的探馬一巴掌。
很利落,也很響。
那士卒的臉瞬間便紅腫起來。
而移相哥手掌也感到有些許的疼。
這不是夢,是真的。
於是他一把拎住那士卒,狠狠道:「你要是敢謊報軍情,我活埋了你。」
「大王,我……我真看到唐軍了!」
「怎麼可能?除非劉元禮攻破了太原,又攻破了猩州,從靈丘走蒲陰陘,不然怎麼可能出現在常山關西邊?」
移相哥念叨了一句,再轉過頭,已經聽到了軍中的混亂。
有人鳴鏑,有人大喊,越來越多的探馬向這邊趕了過來。
「大王!看到唐軍了……」
移相哥不可置信,但很快恢復了平靜。
他承認自己沒想到劉元禮能到這裡,無非就是面對罷了。
……
陽光漸漸照過大地。
移相哥一步步上了高台,他抬起望筒看了看敵方的陣型,之後愣了一愣。
他不識漢字,於是向身邊的賀仁傑問道:「那是什麼字。」
「大王,那是……」賀仁傑也有些發懵,道:「張柔,可張柔怎麼會從東面過來?」
「張柔?」
移相哥再次陷入了不解。
這些日子攻打保州,他一直覺得保州的防禦非常厲害,肯定是張柔在城中指揮。
可現在,張柔出現在了西面……那保州城裡是誰?張弘道有這樣的本事?
雙方的號角聲越來越響。
出了蒲陰陘的唐軍休整了一會之後,開始準備向元軍發起進攻。
而元軍原本是全力攻城的,後方一遇襲,所有的陣線都需要調整。
就在這時,有快馬匆匆奔來。
「大王……大王……李瑕就在保州城裡!」
移相哥勐地又轉過頭看向東面,訝道:「為什麼?」
他疑惑的是李瑕既然在保州城裡為什麼早不現身,還有,為什麼唐軍都退兵了李瑕還不走……
不,這個剎那他突然全明白了。
張柔攻太原,唐軍偷偷屯田,李瑕在保州城……全都是計劃好的。
「大王!」
消息還在不斷傳來,移相哥已有些不想再聽了。
「大王,唐軍出城了,正在向這裡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