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一名慧者,長年在外四處遊歷,今天因為舊病復發,昏昏沉沉之下誤闖了庭院,還望竹取翁大人多有見諒。」長華臉色很平靜,說出這番話時,語氣還略帶點神秘,除了這點外,桉舞並沒有看出他有說謊的跡象,只有那雙蔚藍的眼眸很深邃,裡面有濃得化不開的憂傷,比前世桉舞所扮演的曉月還要更深厚的多。
桉舞看過曉月的劇本,知道曉月是經過了家庭的破碎,社會的殘酷,人性的欺凌,才會有那散不去的憂鬱始終潛藏在眼眸深處,那這個自稱長華的男子呢?
又是什麼樣的過往,會讓他雙眸里始終深刻著憂傷呢?
桉舞猜不透,連一絲邊角都不摸到。
就這樣靜靜注視了長華片刻,桉舞忽的放鬆了開來,既然暫時想不通,那麼就不去想吧,不管這個長華先生,是為了什麼而接近自己,又或者說的確是無心之舉,那也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抬袖捂嘴輕笑,寬厚的十二單擋住了桉舞半邊臉,只露出一雙帶著笑意的粉紫色眼眸,在望著長華:「是嗎?妾身只聽聞,大智者,愚之若極一說,這慧者,又是個什麼道理呢?」
「非也,大智若愚,乃世間一切事物的根基,智者依法而行,慧者依道而行,在下只想尋找這萬物之中的真我,自然是慧者。」
還真是能言善辯呢。
桉舞暗暗想到,這種理解方式,若不是真的有大智慧之人,那麼就絕對是像自己這樣,深諳現代那一套理論,對於這些道理,自有自己的一番理解。
所以這神神秘秘的長華先生,到底是真有大智慧之人呢,還是一個坑蒙拐騙的小人?
還真是難猜呢。
表現出對這些大道理的意興闌珊的樣子,桉舞放下袖口,稍微有些不耐的道:「閣下此言,乃是西方之理,妾身不甚了解。妾身只想請問閣下,閣下之前所言到底是何意義?」
這才是桉舞更加在意的事情,那些大道理什麼的,本身那漫長到以億為單位的記憶里,就聽過了一大堆,再加上桉舞那現代的記憶,估計現在桉舞,對於大道理什麼的是最為討厭了才是。
面對桉舞的提問,長華卻是一點都不慌亂,神色自若,如水一般,溫柔笑看著桉舞:「因為……輝夜小姐和在下是同樣的罪人啊……」
皺了皺眉,桉舞對長華那莫名的溫柔視線,有些不太適應,還有那話——
什麼叫同樣的罪人?
按照之前的估計,這個名叫千世長華的男子,似乎對自己的過去有些了解,此刻又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說……
他也是月都的?
還是說,他是一個妖怪?
可就算是一個最差勁的妖怪,也不可能如這般虛弱吧?
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妖怪會死於凡人的疾病呢。
而身為月都的子民,像長華這樣有才華,且樣貌如此絕掛的人物,自己這個公主是不可能不知曉的。
那麼既不是月人又不是妖怪,這長華難道真的只是一個被病魔折磨到將死的普通人類?
……
目前還的確只能這麼認為了呢。
在內心作下這樣的結論,想了很多,時間也只是過去一瞬,桉舞鬆開眉頭,小心道:「閣下何出此言?」
還是先依著他的話來說吧,似乎這長華沒說上一句自己不能理解的,自己就會落入對方的思維里呢,每次都是因為對方的話語,而陷入沉思,結果越是沉思,反倒越是迷惑。
所以桉舞也想清楚了,就這樣順著他的話來,先不急於知曉對方的一切。
其實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更多的還是因為長華帶給桉舞的那股莫名到討厭不起來的感觸,讓桉舞無法對長華做出一些惡意的揣測。
「在下從輝夜小姐身上,聞到了禁忌的氣息,想來輝夜小姐的身份不會簡單,而輝夜小姐又擁有這樣絕世的容貌和氣質,卻出現在這樣的山野竹林之中,實乃放逐治罪。」
長華字字清晰,句句邏輯明朗,桉舞愣是聽不出一點不合情理的地方來,而事實又確實如長華所說的那般,他的確是被月都放逐到骯髒的地面之上的月人公主。
相比較於桉舞的微微詫異,一旁的竹取翁就是急了,連忙看著桉舞指著長華道:「輝夜,閣下所言當真?」
驀然看到竹取翁眼眸中的驚慌和失落,桉舞微微一怔,也是明白了竹取翁的心思,大概是害怕自己身份非凡,又是放逐之人,終有一天會棄他而去吧……
站在桉舞的角度,會覺得老人是一個可憐之人,膝下無子,老來撿到了輝夜,把輝夜當作自己的親生骨肉一般疼愛,結果有一天卻發現自己疼愛的孩子,終將離他而去,的確是苦命。
而站在現在桉舞和輝夜融合體的角度,那看法就有些模糊了,會視老人為自己的父母而孝順,也會因漫長的記憶變的冷漠,但輝夜的記憶在告訴此刻的桉舞,她是喜歡和竹取翁在一起的,至少享受這份難能可貴的父愛。
只是這幅質問的樣子,桉舞只能無奈的準備開口解釋些什麼,然而一旁的長華馬上就搶先替桉舞解圍,向竹取翁鞠了一躬道:「老人家,還請您不要在意在下剛剛的話,輝夜小姐雖不是凡人,但她依然是你的女兒。」
眼看竹取翁又把視線從長華移至自己身上,桉舞趕忙接著長華的話恭敬道:「父親大人,不管妾身是何身份,妾身都是您的女兒,這一點永遠不變。」
眼見倆人都這樣在乎自己,竹取翁點了點頭,舒了一口氣道:「老身剛剛失態了,閣下請不要在意。」
安撫好了竹取翁,桉舞輕鬆了些許,對長華的印象也更加好了幾分,朝長華彎腰行了一禮,道:「閣下可否和妾身單獨一敘?」
「那當然是可以的,只是在下的身體……」
長華說著雙手撐著牆壁,想起身,但幾經使力,都起不來,只好露出苦笑,攤了攤手。
輝夜莞爾一笑,一旁的竹取翁思索了片刻,起身道:「既然閣下有病,老身這就去做些吃食,等會兒還請閣下一定要一併吃會兒。」
「那就有勞了。」
長華神色不變,朝竹取翁拱了拱手。
看著倆人的互動,桉舞默不作聲的就著榻榻米跪坐了下來,十二單輕輕疊好,避免因壓的太久而形成難堪的褶皺。
看樣子這長華是故意把父親給支出去的呢……
難道,他知曉自己等會兒要問些什麼嗎?
還是說,他準備要對自己說些什麼重要的事?
「不知輝夜小姐,要單獨和在線說些什麼?」
長華出聲了打斷桉舞的沉思,桉舞抬起頭來,看了長華一眼,問道:「閣下可是看出了妾身的來歷?」
長華視線飄向門外,躲開了桉舞探尋的目光道:「在下只是一名慧者,並不存在看穿過去與未來的本事,父母之情,本是尋常之事,輝夜小姐太過執著罷了。」
執著……
腦海中回憶起,在昏迷時,所經歷的最初的那段記憶……
似乎……
的確是竹取翁這體會到後父愛後,就沉迷了……
低頭欠了欠身,桉舞真心實意的讚嘆道:「閣下真乃大慧之人。」末了桉舞又道:「雖然閣下無看穿過去未來的本事,但就這份洞悉事物的本事,還是讓妾身敬佩不已。妾身還想請教一下,閣下可看出妾身和妾身父親的關係。」
「輝夜小姐絕非凡俗之人,又豈會看上凡夫俗子,然而天下父母心,那個父親會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女有個好歸宿呢?」
桉舞笑笑,這長華看事物還真是準確,簡直就是一猜一個準呢,若不是確實是一個普通人類,桉舞真是不得不懷疑這長華其實是一個隱藏極深的大妖怪了。
桉舞現在的確是被各種婚事所迫,加之竹取翁也希望他能找到一個中意之人,桉舞也不好直接拒絕對方,只好提出各種離奇的要求,迫使對方知難而退,這父女關係,自然是在最近很差勁了。
「那麼閣下認為妾身應當如何呢?」
桉舞真心的請教道,在原來輝夜的角度看,他確實是看不上這些凡俗男子,而在現在融合後的角度,桉舞則是極度排斥這些凡俗男子,或者說,融合了桉舞記憶的新桉舞,暫時還無法接受自己去喜歡男人……
看這長華睿智的樣子,似乎能替自己出出注意,既能緩緩自己和竹取翁的父女關係,又能輕鬆的擺脫掉那些噁心的權貴,桉舞何樂而不為呢,本身他也不討厭這個長華,甚至還有一些好感。
長華微微頜首道:「無緣莫要強求,輝夜小姐本就是身蘊大氣運之人,也是因此,竹取翁才能延年益壽,安養百年,若輝夜小姐太過在意,反而未擔心放逐之事,想必,是時間快到了吧?」
微微一笑,桉舞再一次打心底里佩服長華,感慨道:「心若玲瓏有七竅,若不是確實不認識閣下,妾身還以為是個熟識之人呢。」
長華拱了拱手道:「輝夜小姐見笑了。」
「哪裡見笑,聽君一席話,妾身受益良多。」說著,桉舞看著長華問道:「敢問閣下從何處來?又去往何處?」
「在下自幼父母雙亡,從小就過著顛肺流離,風餐露宿的生活,也是有幸遇見了在下的師傅,得以在師傅手下學藝五年,後辭別師傅便再未見過,一直雲遊四方,也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長華的視線,一直在看著窗外,似乎是在回憶那段時光。
桉舞沒有打擾長華回憶,直到長華自己醒轉過來,才出聲道:「閣下如此大智慧之人,那想必閣下的師傅,定是聖明賢能之輩,未請教師尊之名?」
桉舞決定是打破沙鍋也要問到底,越是和這長華交談,他就越是覺得這長華隱藏的極深,明明從表象上看,對方的的確確就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慧者,但桉舞心中始終對這個結論不安。
長華笑道:「君子自無不可說之事,只是在下也不知師傅的姓名,只知曉師傅是一位女性,黑色長髮,身穿紅藍長裙,上面繡有太極,喜愛煉藥和醫術,其餘的在下也未可知,可惜的是,在下未曾學到一身醫術傍身。」
「那還真是可惜了……」
如此說著,桉舞的心思卻是沉了下去,聽了長華的描述,看來長華的師傅會是永琳了?
可永琳不是在月都嗎?
難道早在五年前永琳就已經來到了地面?且還收了一個徒弟?
桉舞覺得很訝異,永琳既然來到了地面,那又為何不來見自己?
到底是長華在說謊,還是永琳真的來到了地面,但因為一些事情,不方面來見自己?
不,永琳若是來地面,絕對會是以月之使者的身份降臨,可為什麼自己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這……
到底是為什麼?
桉舞仔細的打量了面色平靜的長華片刻,否定掉了他是在欺騙自己的可能,因為沒有見過永琳的人,是知曉永琳的那套常服的,只是黑色頭髮……
難道是染了色,在躲避什麼?
想不通,還是想不通,不過秉持著想不通就暫時不想的原則,桉舞心情沉重的把它放下,轉而再次看向了長華,目光多了一些和善。
「無緣得知閣下尊師的姓名,正如閣下所說,無緣不可強求,那麼,可否讓妾身和閣下對飲一杯茶水?」
「自然可以,但在下的身體還無法動彈,麻煩輝夜小姐扶在下起身了。」長華無奈道。
桉舞笑著跪坐上前,扶著長華在榻榻米上坐起,自己來到榻榻米相對而坐,雙手倒了兩杯茶水,一杯送至長華手上,另一杯自抬手端起。
倆人舉杯對視一眼,皆微微一笑,抬杯,觸及唇瓣,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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