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看到憶莎停下動作,那監察女人都準備訓她了,但順著憶莎的視線一看,她也被驚住了。
她也算見過無數騎士了,從沒見過會哭的騎士。
這讓他一下楞在了原地,都忘了該怎麼辦了。
自己是該上去安慰,還是該假裝沒看見,以免騎士先生丟臉呢?
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自己上去安慰,要是吃力不討好怎麼辦。
自己假裝沒看見,要是人家問起來自己為什麼無視他怎麼辦?
監察女人很糾結。
好在,在他糾結的時候,有人替她擋掉這個麻煩了,憶莎主動站起身朝著夏新走了過去。
監察決定不去管憶莎,權當沒看到,這兩人顯然是認識的。
憶莎表現的相當冷靜,她一步步來到夏新跟前,淡淡的看了夏新一眼,輕聲說道,「跟我來。」
然後帶頭走了出去。
夏新也就跟在了後邊,一直跟著憶莎繞著河,走到了皇宮的另一側才停下。
憶莎看著淚流滿面的夏新,摸了摸口袋,遞過去一張紙巾道,「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還是這麼沒出息。」
「因為……我這人,本來就沒什麼出息啊。」
夏新很想努力的笑一笑,但他完全笑不出來,因為在他接過紙巾的憶莎小手上一片一片的凍瘡,讓他怎麼也笑不出來。
憶莎看了夏新一眼,然後把視線轉向了河面,淡淡說道,「你怎麼會到這來?」
「這大概是命運的指引吧,命運總喜歡玩遲到,好在,他沒讓我缺席。」
「……」
仿佛是察覺到夏新在看自己的手,憶莎下意識的把手縮到身後,躲了躲,不讓夏新盯著看了。
「不讓戴手套……是怕洗不乾淨吧。」
「……」
夏新自問自答了一句,憶莎沒有接話。
當時人面桃花相映紅,想不到,再見時,已經物是人非。
「我……」
夏新發現自己聲音有些哽咽,連忙收聲了。
那太難看了。
他希望兩人再一次的會面能好看點。
憶莎輕輕的說道,「聽說你當上少爺了,還以為你能穩重點呢。」
「哪怕當上皇帝,我還是我,我還以為自己足夠堅強了,沒想到,居然會哭。」
「沒什麼,你一貫感情比較豐富,我知道的,這並不丟臉。」
「是嗎,我在來的路上,其實想了很多很多。」
夏新仿佛呢喃般說道,「我想過所有再見面時的情況,可能是在一個愜意的午後,看到你在優雅的單手喝著咖啡,看著書,然後看到我來,被嚇一跳的場景。」
「也可能是在鋪滿積雪的飛機場,你突然現身嚇我一跳的場景,又或者在哪裡的學校,我在一片尋尋覓覓之後,找到了你在教室里偷懶,慵懶的睡午覺的樣子。」
「又或者……」
「太多太多了,我想過,很多要對你說的話,我想問你,過的怎麼樣,一個人嗎,有朋友嗎,搞研究嗎,辛苦嗎,適應的了這邊的伙食嗎,睡的安穩嗎,要不要回家享受下被人服侍的生活,等等等等,我真的……想了很多。」
憶莎的眼眶也濕潤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個細心,溫柔的孩子。」
「但現在,不需要問了,什麼也……不需要問了。」
夏新輕輕的搖頭,然後又努力的微笑道,「莎莎,你別哭,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我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大喊大叫,發瘋那樣的,我知道,那只會讓你更難受,我不會做傻事的,所以,你千萬不要哭,我也不會讓你哭的,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
這是憶莎有生以來第一次見一個男生哭成這樣,然後告訴自己,讓自己別哭的。
而夏新的一番話,也讓她心頭的擔憂,逐漸的放下。
「你……真的長大了。」
「恩,因為不久前,才剛有人教會我如何做人,像小孩子那樣只顧想著自己的做法,在這個世界是行不通,反而會給所有人都添麻煩。」
夏新語氣平靜的說道,「我知道,我現在站的是什麼地方,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力量完全微不足道,沒有力量的話語,就跟路邊的狗叫一樣,不會有人在意,只會傷了自己,也痛了關心自己的人。」
憶莎眼神一顫,嘴唇顫抖的說道,「……你,不要這麼說。」
她發現,夏新是真的長大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夏新是在此時此刻,才真正的長大了。
他終於明白,夏朝宗所要告訴他的,那支撐他信仰,支撐他世界的支點是什麼了。
他的世界不再是白雪一片,世界裡有房,有人,有歡聲,有笑語,有許多的人……
他的世界,不容侵犯!
那就是他真正要做的事。
夏新既沒喊,也沒叫,他很努力的讓自己冷靜的跟憶莎交流,他很用力的壓制住自己要抱一抱憶莎的衝動,他用著無比頑強的毅力,控制著那就在嘴邊,那想把憶莎帶回去的話語。
他說不出口,也不能說出口。
因為他帶不走。
這就是世界!
殘酷的世界!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自我,他要站在這整個世界的角度,站在跟那些人一樣的高度,去思考問題。
這樣,才能得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這並不是大人所謂的穩重,或者妥協!
不!
夏新不會妥協!
絕不!
夏新既沒道歉,也沒問過去的事情,因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莎莎,我其實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跟你說,但,現在說沒用,你也不會聽,所以請給我一點時間。」
因為夏新明白了,現在說那些空洞蒼白的話語有多麼幼稚可笑,只是憑白讓關心的人心痛,讓敵人笑掉大牙而已。
「請給我幾天時間,我會……,我肯定不會再讓你為難了,也不會讓你再受苦。」
夏新需要構築一個自己的世界,一個給憶莎安心,安全,安逸的世界。
他找到支撐自己,最強力,以及最大的信念了,或者說,是信仰。
這股信仰,不容任何人玷污。
夏新真的好想再抱一下憶莎,感受下她的體溫與心跳,告訴她,自己一定會保護她,但夏新硬是壓下了自己的這股欲望。
還不夠!
這樣還不夠!
他的視線掃過遠處一個一直在監視這邊,監視著憶莎的士兵,不用猜他也知道對方是什麼人,是誰派來監視的。
看著莎莎依舊是一副局促不安,左看看,又看看,眉宇間滿是擔心焦慮的神色,夏新決定撒一個謊。
有生以來他撒過無數的謊言,但唯有這個,他覺得是最值的。
「我跟雪瞳好上了,你應該知道了吧。」
「恩……」憶莎輕聲的答應。
「我把我們的事跟她說了,一五一十的說了。」
「啊,你……」憶莎驚訝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傻不傻,以雪瞳那種潔癖的性格,她會……」
「離我而去是嗎,沒有,你想多了,雪瞳罰我跪了3天鍵盤,說都是我的錯,才把你弄丟的,所以讓我過來告訴你,咱們永遠是一家人,你也是她親人,永遠都是。」
「這是,雪瞳說的?」
以憶莎對冷雪瞳的理解,她有點不相信,但又有點相信。
夏新笑笑,「當然是她說的,她還說,從沒怪過你,她只會怪我打我,沒事,我反正被打習慣了,我知道雪瞳脾氣,回頭哄哄就好了,所以你也不需要擔心我。」
「你……」憶莎一時間竟有些無言以對。
夏新知道憶莎最擔心的是什麼,所以,先打消了她心頭的憂慮。
至於自己的罪過,現在並不是追究的時候。
夏新笑了笑道,「還有許多事以後再說吧,你安心點,千萬不要哭,我不會做任何讓你為難的事的,更不會,讓別人傷害你了。」
「……」憶莎沒有說話。
她感覺眼前的男人雖然在哭,但,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稚嫩的男孩了。
在頓了半晌之後,夏新才問道,「莎莎,你有想對我說的話,或者想讓我做的事嗎?」
憶莎剛想開口,夏新贏補上一句,「回國除外,放心吧,等我完成自己的事,我就回去了。」
憶莎深深的看了夏新一眼道,「你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的你,讓人安心了點,……那你,自己小心。」
「恩,我不會再做傻事,永遠不會。」
因為被自己的事傷到的,只有自己的親人。
兩人相顧無言半晌。
夏新終於輕聲說道,「那我先走了。」
「恩。」
隨著憶莎話落,夏新毅然的轉身離開,沒有多說半句。
更沒有說,要帶憶莎回去的事,他就是怕憶莎想太多,做什麼傻事出來。
現在,還不是時候,
自己還要,再忍一忍!
夏新緊緊的握緊了拳頭,選擇了原路返回,只要知道她在這就夠了,剩下的,就看自己了……
他的表面雖然平靜,但內心早已燃燒起滔天大火,這股大火烈的,大有把這天也燒出個窟窿的趨勢。
夏新一直快步的來到一棵湖邊的楊樹邊,從樹後突兀的傳來一句,「哎呀呀,女人哭我見多了,男人哭成這樣稀里嘩啦的,我還第一次見,還是什麼少爺,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也太難看了吧。」
男人頂著一頭鮮艷的綠髮,就這麼無聊的靠著楊樹喝著酒,一轉頭就看到了夏新,然後笑了笑,用著中文說道,「不好意思,原來你在啊,真是對不起,我不是在針對你,我說的……是全世界所有像你一樣的雜碎。」
這聲音夏新只聽過一次,但他記住了,夏新不用轉頭,也知道對方是誰。
他就這麼目視前方,一臉面無表情的問道,「回答我一個問題,莎莎……肚子裡的孩子,是她自己流掉的,還是……」
「呵,你覺得呢?」
男人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歪著腦袋,斜眼打量著夏新。
「你覺得是哪種呢?你覺得那個傻女人,忍心對自己孩子做什麼嗎?你知道她每天摸著肚子,是懷抱著怎樣無知而愚蠢的期望嗎,我的話,一百句也沒聽進去半句,每天總說著要生個像那什麼夜夜一樣可愛的小女孩的傻話,說什麼以後就有人陪她玩了,哪怕孤獨終老,她也不怕,她會有個小可愛,那就是她小小的,也是最大的願望了。」
「愚蠢的不切實際的願望,終有終結的那一天……」
男人說到這,一下瞪大了眼睛,一陣怪笑道。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從三樓飛出來的情景,對,沒有錯,看著那個鐘塔,就你右手邊那個,從底下開始數,數一二三,就第三個窗戶那種高度。」
「一腳正中肚子,『砰』的一下從三樓撞破欄杆飛出來,『咚』的一下落到地面上,那場面可好看了。」
「你見過嗎?」
「那人啊,就跟沙包一樣砸下來,尤其是那個血啊,把底下的綠草地,染成了紅草地,不知道多壯觀多鮮艷呢,你真該去看看,那片草地至今還是紅色的呢,我想,看起來一定很美麗。」
「……」
對方每說一句,夏新的拳頭就握緊一分,發出幾分骨節爆裂的聲響,說道最後,指甲都已經嵌進肉里,握緊的雙手不斷的有鮮血滴落,他的雙目更是眼眶欲裂的望著前方……
「你以為這就是最痛苦的了?不不不,這都算輕的了。」
男人哈哈笑道,「最痛苦的啊,是她的器官被那一腳踢的受損嚴重,嚴重到無法修復的程度了,她已經一輩子都不可能懷孕,也就是說,她那生個小寶寶,陪著她的愚蠢而不切實際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了。」
「是永遠不可能!更不會有人要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她的一輩子都結束了……」
「……」
隨著男人話落,夏新再也忍無可忍,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楊樹下,震得整棵樹都在晃動,這也讓他整隻手都血肉模糊到變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