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有一事不明,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胖書生起身說道。
「但說無妨。」常善笑目說道。
「今天的考核都是用的管中窺豹之法,其中難免摻雜運氣的成分,很多人僅因一念之差就慘遭淘汰,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理,此番的考核只是在甄選成形之才,但是落選者之中,也有不少的可造之才,如此行事,是不是有失公允?」胖書生低聲問道。
「參與考核的施主,多數已經成年,成年人的想法和行事風格已經固化成形,改的了習慣改不了本性,若放鬆規則,只怕會養小疾成大患。」
常善雙手合十,藉機沖眾人宣講佛義,「開口便錯,動念即乖,他們看似被淘汰,實則是一次心性歷練,貧僧相信,前來拜寺的每位施主都會有收穫。」
「我等謹記大師教誨。」眾人聞言齊聲應是。
「常善大師,晚輩心中也有一事不明,還望大師不吝解惑。」何孝德懦懦開口。
「但說無妨。」常善被眾人追問也不煩躁,極具耐心。
「為何我等來到貴寺已經數日,所見所聞卻與想像中的不同?」何孝德問道。
「哦?有何不同?」常善聞聲笑著看向何孝德。
「眾所周知,鳩摩寺是我延朝第一大寺,佛門的信徒遍及大江南北,我先前也拜訪過道家的道觀,他們不論是住的地方,還是講經的地方,都猶為奢華,連所供的神明都是金身打造,氣派浮游,而貴寺的建築雖同樣雄偉壯觀,卻是相對質樸了不少。」何孝德小心翼翼的說道。
何孝德說完話,常善皺起了眉頭,半晌也未曾開口。
「晚輩是不是說錯話了?前輩莫要動氣。」何孝德見狀緊張的說道。
眾人生怕常善生氣,皆盡閉上了嘴。大家自上山以來,只見過常空常善兩位高人,這與想像中的鳩摩寺高手如雲,相差甚遠。
「我問你們,若此次甄選的是剃度弟子,你們之中誰是心甘情願的?」常善皺眉開口。
此語一出,眾人竟無言以對,是的,若是剃度弟子,便要守七情六慾,在場的五人也未必願意。
「我再問你們,當下道法與佛法,哪一脈更昌盛?」常善又問。
「佛法。」眾人毫不猶豫的齊聲說道。
「錯,是道法!」常善也毫不避諱的說道:「我佛教傳入中土至今不足四百年,而道教在原始時期便有雛形。如今鳩摩寺受官家所喜,只因我佛門一脈弘揚眾生平等;而道家一脈認為人有貴賤之分,為官者大多是阿諛逢迎之輩,不屑與之酬酢,故此為官家所不喜,但千百年來積澱的根基卻是我佛教遠遠不及的。」
眾人所學大多為詩經儒學,儒家推崇道家,關於佛家一脈少有提及,故此眾人對佛家教義比較陌生,插不上嘴。
「道家為得長生,不惜花費大量時間煉製丹藥,習氣打坐,學習符籙,行善積德,這些事情看似容易,實施起來卻非常辛苦,常人難以忍受。而佛家修行相對簡單,只需居家念佛,來世就能享受美好。相較之下,道家門檻較高,修行勞苦,佛家並無門檻,哪怕坐在家中不動,片刻之間頓悟了,也就得道了,這也是佛門昌盛,道家卻逐漸衰落的原因之一。」
「大師所言極是,不過晚輩確實曾親眼見過,生前修行的道士,死後經火化變成了一塊晶石。」田荒唐突然插嘴。
「此為氣晶,我佛家稱之為『舍利』,是得道高僧圓寂後所化,反觀道教,練氣三年的道士便可結成。」常善平靜的說道。
「佛門中人結成『舍利』要多久?」田荒唐又問。
「短則十年,長則一生。」常善如實回應。
「一生!」眾人聞言大為吃驚,就連趙河也坐不住了,難不成在這鳩摩寺誦經念佛一輩子,也比不過道人三年的苦修?
「日後若是遇到道家弟子,我等……」何孝德正要開口,卻被趙河先行打斷,「敢問大師,此次的三年參法,是否抵得過尋常道士三年的苦修?」
此刻周思嫣還在倭人手中,趙河救妻心切,根本顧不上什麼禮數問題。
「趙施主切莫心急,實不相瞞,此次選才並不是寺內僧人授法。」常善心知趙河急於何處,緩緩解釋道,「你們先前所持的舉薦信上有述,此次是『集萬宗,會大乘』,不論是道教的練氣之法,塞外蠻族的隱氣之術,或是百家的武藝雜門,都要給真祖三分薄面,自是會授以諸位。」
眾人之中除趙河外,先前便已自師門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但親耳聽到常善說出,眼神中仍都透著一股熾熱。
此次拜門的目的是為了救援家眷,而不是為了吃齋念佛的,趙河聞言微感心安,隨即躬身施禮,「晚輩方才失禮了,還望大師莫怪。」
「阿彌陀佛。」常善心胸寬廣,沒有責備趙河的意思。
「晚輩斗膽一問,此次鳩摩寺選才,到底出於什麼考慮?」胖書生拱手問道。
此語一出,眾人紛紛皺眉看向常善,這個問題也是大家最想問的。
「貧僧只是奉真祖神諭發出通告,委託百門宗派舉薦弟子前來,貧僧也不知其中玄機。」常善聞言如實回應。
此刻,殿外走來一名灰袍僧人,沖常善作了個揖,旋即轉頭沖五人說道:「諸位施主的禪房已經準備妥當,恭請眾施主遷行東殿。」
眾人聞言齊聲應是,常善見狀也邁步出殿。
出得殿門,只見有四個小和尚和一個小尼姑,正站在殿外等候,年紀都在十二三歲上下,個個手托香盤,盤上整齊疊放著紅緞的袈裟以及鞋冠,見到趙河等人走出主殿,急忙迎了上去。
「各自回房更衣,明日跪拜真祖。」常善沖眾人揮手示意,隨即便向東殿走去。
眾人聞言答應一聲,轉身回返西殿收拾行李,四個小和尚一個小尼姑各隨其主,邁步跟往。
北原柳臨走時向趙河打了個招呼,趙河沒敢不應,點頭過後見對方走遠,這才帶著小和尚向西殿走去。
回到西殿的房舍,趙河卻發現自己的包裹不見了。
「趙大福施主聽說您要搬往東殿,他便替您將東西送去了。」小和尚出言解釋。
「小師父,我來替你端吧。」趙河見小和尚滿頭是汗的端著木盤站在門外,心有不忍。
「我不累,師父說了讓我來端。」小和尚如實道。
「你師父是誰?」趙河邁步出屋,向東殿方向走去,小和尚跟往。
「先前和您說話的常善大師的徒弟,就是我的師父。」小和尚笑道。
東殿的禪房與西殿的客房大小相同,趙河行至自己的禪房時,推門而入看見的卻是牆上一個大大的「禪」字,雖然沒有燒香燃燭,屋內卻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
「小師父,為什麼我的衣服和你的不一樣?」趙河接過小和尚遞來的僧袍,這件僧袍為淺灰色,斜襟布扣,用料講究,沒有任何花邊紋路,卻有一種清新的素雅。
「我穿的是糞掃衣,您這件是正式的僧袍。」小和尚出言解釋,臉上頓顯羨慕之意。
趙河聞言點了點頭,他們是經過嚴格的甄選才留存下來的俗家弟子,故此可以直接穿戴正式僧袍。
佛教不同於道教,並不認同儒家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一說,鼓勵勤儉苦行,穿衣並無太多講究,雜役僧人穿糞掃衣,正式僧人穿素衣,方丈住持一類的平時也穿素衣,只有出席重要場合才穿大德紫衣,身披袈裟,頭戴五佛冠,鞋子統一是黑底布鞋,輕便跟腳。
穿戴妥當之後,趙河環視左右,卻發現屋內並無銅鏡,詢問小和尚才得知佛門提倡修心,並不注重外貌打扮,故此寺內一鏡也無。無奈之下,趙河只好打了盆水,用以映照自己的穿著。
端詳水中的自己,趙河感覺有幾分陌生,此前他刻苦讀書為的是考取功名,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穿上僧袍成為出家人。短短數月的時間,由書生變成了佛門的俗家弟子,這種巨大的轉變令趙河感到恍如隔世。
「趙公子,僧袍大小鞋子尺寸可還合適?」小和尚學著北原柳的稱謂說道。
「小師父,你已是佛家弟子,萬不敢胡鬧。」趙河收回心思,沉聲說道。
「您別生氣,您讓我叫什麼,我就叫什麼。」小和尚臉色一寒,急忙改口。
由於輩分未定,趙河也不知道怎麼叫好,思前想後他緩緩開口,「你直接叫我趙河吧。」
小和尚瓮聲應是。
「阿彌陀佛。」趙河見小和尚有點膽怯,於是便學著常善的模樣雙手合十,作了個揖。
瞧著趙河沒有生氣,小和尚立時笑逐顏開,「作揖不是這樣的,作揖分三種,與外人或小輩打招呼時,右手握左手四指,低頭彎腰,頭與肩齊平。與平輩行禮頭與手齊平,手與心平齊,與長輩是躬身與腰,拜佛時是頂禮,雙手合掌,額頭著地,寓意感謝大地孕育蒼生,負載眾生。」
「右手握左手四指?不是雙手合掌嗎?」趙河比劃著動作問道。
「這是俗家弟子禮,您說的那是剃度弟子禮。」小和尚笑道。
「受教了,多謝小師父指點,阿彌陀佛。」趙河出言道謝,旋即便行了個平輩禮。
「您千萬不要客氣,這是我的份內事,做不好要挨師父罵的,還有,俗家弟子不必阿彌陀佛……」小和尚擺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