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國道上行駛了將近一個小時後,便拐入了縣城邊上的一條馬路,彭長宜說:「餓不餓,到縣城了,我可以繼續請你吃驢肉燒餅。」
舒晴說:「別吃了,中午吃的烤鴨還在沒消化呢,還是趕路吧,到了家就踏實了。」
彭長宜說:「那好,我們繼續趕路。」
穿過縣城後,汽車又拐入了一條鄉間路,這的確是名副其實的鄉間路,有些坑坑窪窪不說,路面還經常埋著澆地的水管,汽車行駛的很慢。
當汽車一個顛簸過後,彭長宜放在後排座位上的裝著文化石的那個盒子就掉了下來。他本能地剎了一下車。
舒晴說:「停車看看吧,別摔壞了。」
彭長宜停下了車,向後轉過身子,一隻手把那隻盒子撈了起來,才發現,盒子裡的石頭早就滾了出來。他拿過盒子,又把那塊石頭拿了過來,重新裝進那個紙盒裡。
舒晴說:「給我吧,我抱著,要不一會又顛簸掉了。」
彭長宜就把這個紙盒交給了舒晴,開車繼續向前行駛。
舒晴感覺到了這塊石頭在彭長宜心中的分量,本來這樣一快石頭從車座上滾下來是摔不壞的,她故意說抱著它,以免摔壞,沒想到彭長宜還真就讓抱著了。
沉默了一會,舒晴說:「有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彭長宜說:「什麼問題?」
舒晴說:「買這塊石頭的時候,我問你,是送給江市長和丁一嗎?你當時沒有回答我。」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已經回答你了。」
「沒有,最起碼你沒有正面回答。」舒晴據理力爭。
彭長宜笑了,說道:「還是研究哲學問題的專家呢,看問題居然這麼片面。我沒有正面回答的本身就意味著回答了。」
等汽車又顛過一道坎兒之後,舒晴說道:「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我感覺你送給他們這個禮物不合適。」
彭長宜說:「合適,沒有比這塊石頭更合適的了。」
舒晴感覺出彭長宜的執拗,就說道:「那你說說理由。」
彭長宜說:「我們三人早就認識,經常在一起聚會,開始還有盧輝,後來盧輝撤了後,就變成我們三人了,可以說關係一直都很好。這塊石頭本身就象徵著我們的友誼堅如磐石,就沖這個寓意,就值得送他們。」
舒晴說:「恐怕你認為最合適的理由還是因為那句詩吧?」
彭長宜說:「當然,撇開有我的名字不說,你難道不認為這句話的立意很好嗎?」
舒晴說:「我要說的就是這個立意,我覺得你帶著這個立意送給他們這塊堅如磐石的禮物不太好。」
「為什麼?就因為有我的名字嗎?」彭長宜說道。
舒晴毫不退讓,說道:「是的。我認為,送給他們的禮物,尤其是你和他們倆人都很要好的情況下,送的禮物,就更應該淡化你這個送禮人的痕跡,你不但不淡化,反而強調而且是超過了兩位主體人物,所以我認為不合適。」
「你的意思是,我過分強調了我作為第三者的地位?」
「是的,別忘了,他們倆才是主體。」舒晴說道。
彭長宜嘴一撅,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就是想要達到這個目的。」
舒晴說:「我不認為這個目的非得以這種方式才能達到,你在他們心目中,肯定有著別人無法取代的地位,所以你用不著過分強調自己的地位,你越是這樣強調,越會起到反面效果。」
彭長宜一時語塞,但又找不出反駁她 的理由,半天才說:「你是不是認為我有些猥瑣、不地道?」
舒晴說:「我倒不認為,真的。任何一個人都有表達自己願望和訴求的權力。」
彭長宜說:「我怎麼聽著你這話這麼不舒服呀?」
舒晴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剛才我的站位沒在你這邊,也沒在丁一那邊,而是站在了江市長這邊考慮的。」
彭長宜頓時就尷尬了,他說道:「你讓我無地自容了……」
舒晴看著他,說道:「那麼,也就是你承認他們的傳說是真的,而且心裡真的有這樣一份美好?」
彭長宜嘆了口氣,說道:「上次去清平的路上,我記得我就跟你說過,有跟沒有是一樣。」
舒晴看著黑暗中的彭長宜,幽幽地說道:「你讓我感動。」
彭長宜苦笑了一下,說道:「得嘞,別拿窮人開涮了,我被你算計了。」
舒晴當然不想讓彭長宜尷尬,就說道:「他們,愛得是不是很辛苦?很艱難?」
彭長宜不置可否,說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都是孟客告訴你的嗎?」
舒晴笑了,說道:「不全是。」
彭長宜想了想,說:「我只能說,他們愛得很忠貞。」
舒晴感覺彭長宜這話說得很藝術,似乎回答了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的疑問。
說完這話,彭長宜也沉默了,舒晴也沉默了……
正在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麼好的時候,彭長宜的電話響了,打破了車裡的沉默。
電話是大嫂打來的,大嫂說:「長宜啊,你到哪兒了?」
彭長宜說:「過了縣城了,再有十多分鐘就到家了。」
大嫂又說:「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是的,大嫂,接到爸爸的電話我就往回趕。熬點粥吧,我想吃玉米糝粥,最好再烙兩張大鍋餅,烙餅裹鹹菜。」
大嫂說道:「就知道你想吃這些。好的,粥有現成的,晚上熬的,面我已經和出來了,等你回來在烙。」
彭長宜說:「大嫂,餅要烙兩張。」
「放心,保證讓你吃飽。」
放下電話,旁邊的舒晴笑了,說道:「怎麼感覺你像個……」
彭長宜接過話茬說道:「吃貨?是嗎?哈哈。」
彭長宜忽然很開心地說:「我回家,一般情況下不讓大嫂給我炒菜,我愛吃她做的醃菜,你想不到的東西經過她醃製後,就特別的好吃。她醃菜的手藝是全村最好的。」
「哦,這麼神奇?」
彭長宜說:「是啊。想想中午吃的烤鴨,還真不如喝碗農家柴火熬的大鍋粥,一會你就會領略到農家飯的魅力了,到時你會發現你也變成吃貨了。」
舒晴見他說得眉飛色舞,就說:「我現在就期待了,期待大鍋柴火農家粥。」
「哈哈。」
彭長宜開心地笑了,他稍稍加快了速度,汽車穿行在夜晚的鄉間路上。
到了家後,娜娜早就躺在爺爺的床上睡著了。
舒晴上次跟靳老師來過彭長宜的家,認識彭長宜的父親。
彭長宜的大嫂也見過舒晴,她看看彭長宜,又看看舒晴,說道:「長宜,你帶舒教授回來,怎麼剛才打電話的時候不告訴我?我什麼都沒有準備,只是按你說的,熬了粥,烙了餅。」
彭長宜笑了,說:「大嫂,我沒告訴你,就是怕你弄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在半路上就跟舒教授介紹過了,說你淹的菜是一絕,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就吃你的醃菜,裹烙餅,怎麼樣?」
大嫂仍然覺得不合適,說的:「大老遠的跟你回來,怎麼能讓人家吃鹹菜呢?我去叫你大哥去小賣鋪買點菜去。」
彭長宜的父親說道:「算了,有什麼吃什麼吧,舒教授也不是外人。」
舒晴在一旁點著頭說道:「是的,我想吃大嫂熬的農家柴火粥。」
大嫂說:「我這就去給那麼盛來。」說著,開開門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轉過身,彎著身子,打量著女兒,跟父親說道:「她怎麼穿著衣服睡?」
父親笑了,說道:「她呀,鬼著呢!你知道她為什麼穿著衣服睡嗎?」
彭長宜笑了,說道:「為什麼?」
父親說:「她中午跟她媽媽吵架後,沒有吃飯就上學去了。餓著肚子,坐了那麼遠的車,回來又跟著你嫂子去地里瘋跑了一會,早就困了,電視剛打開,她就睡著了。我把她叫醒,讓她脫了衣服睡,她不脫,說,爸爸來了後,肯定會帶她回家,不誤明天上學。所以才穿著衣服睡。你說她鬼不鬼,把你下一步要做的事都預料到了。」
彭長宜笑了。
父親又說:「她還預料到你會向著媽媽批評她。現在趁她睡著了我跟你說啊,不是我向著我的孫女,這次真的不怪孩子,是她媽媽說話辦事欠妥。娜娜中午放學,回到家吃飯,只說了一句這菜是誰炒的,太難吃了,她媽就把孩子的筷子奪了過去,扔到一邊去了。因為菜是那個男人炒的,就開始數落娜娜,說娜娜不懂事,不懂得感恩,為這,孩子就哭了,連飯都沒吃好,上了第一節課後就跑回來了,你大嫂現給她做的飯,烙了一張餅,你猜怎麼著,這張餅,她全吃了,想必是餓壞了。」
彭長宜臉上的笑容沒有了,他咬著後槽牙,很是生氣。
父親又看了一眼舒晴,說道:「既然舒教授能跟你一起回家,想必也不是外人,我就把娜娜跟我說的話都告訴你吧。」
彭長宜說:「您說吧,沒事,舒教授是朋友。」
舒晴說:「您就叫我小舒吧。」
父親說:「讓小舒見笑了。據我了解,沈芳中午所以跟孩子沒好氣,是因為頭天娜娜不讓她給那個男人錢的原因,昨天晚上娜娜就跟她媽媽幹了一架了,你知道嗎?」
彭長宜搖搖頭,問道:「什麼錢?」
父親說:「那個男人的孩子跟他要錢,他沒有,跟沈芳要的,被娜娜聽見了,娜娜當時就說,那是我媽媽的錢,憑什麼給你兒子花?為這,跟她媽媽吵了一架,據說昨天一天娘倆都沒說話。」
彭長宜說:「這個孩子也是事多,你管那麼多幹嘛,不好好學習。媽媽要給,讓她給就完了。再說他們現在是夫妻,不分你我了。」
父親說:「我剛才說娜娜鬼,就在這裡,這件事她為什麼沒有跟你說,就是想到你會這麼說她才沒跟你說。娜娜說,那個男人拿著媽媽的錢去跳舞,還請同學的媽媽喝茶,跳舞。」
彭長宜說:「不對啊,他有工資啊。」
父親說:「他本來就是內退的,工資少不說,還供養著一個上大學的孩子。」
彭長宜說:「您別光聽孩子的,說不定怎麼回事呢?」
父親說:「儘管是孩子的一面之詞,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男人跟女人要錢花了,不咋地。還請別的女人喝茶、吃飯、跳舞,更不咋地。」
彭長宜說:「你可不能這麼跟娜娜說,將來她跟他們就更有意見了。」
父親白了兒子一眼,說道:「我還沒老糊塗到這份上,我是跟你說,讓你心裡有個數。」
彭長宜說:「我有數沒數又能怎麼樣?離婚時就已經說清了,全部財產存款都歸她,既然歸她了,那她就有支配的權力,我能為這個去找她?」
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道:「娜娜現在學習不專心了,她跟我說,她那個同學的媽媽也非常喜歡跳舞,也是個後媽,她準備跟這個同學聯手,跟蹤同學的媽媽,要是那個姓康的男人再去跟這個女人約會,她們就報警。」
彭長宜的眉頭擰在了一起,說道:「她真的這麼說的?」
父親說:「頭睡覺說的,還當著你大哥大嫂呢。」
「這孩子,難怪現在學習成績下滑了,原來心思都用在這上面了。」彭長宜有些生氣地說道。
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個孩子現在跟那個姓康的男人死上不來,娜娜說有一次他跳舞回來的晚,就去爸爸的書房去睡了,第二天娜娜就把床單扯下來扔了,為這可能她媽媽還打了她一巴掌。
這件事彭長宜相信,記得沈芳頭結婚的時候,娜娜就跟他說過,說那個男人要來家裡住,她不同意,後來沈芳也找過彭長宜,希望彭長宜做女兒的工作,彭長宜就跟女兒說,如果不讓他來家裡住,那麼媽媽就要跟他去單位的單身宿舍去住,娜娜怎麼辦?難道去跟他們擠單身宿舍嗎?所以,為了媽媽,為了娜娜,也要他來家裡住。娜娜聽了爸爸的話,同意那個男人來家裡住,但是她說,不許那個男人進爸爸的書房。
聽了父親的話,彭長宜臉色嚴峻,他在屋裡來回踱著腳步,內心很沉重。女孩子本來就比男孩子內心敏感,但是他沒有想到娜娜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加敏感,而且早熟。他一方面為女兒的成長擔心,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無可奈何。看來,離婚,不僅帶給大人許多創傷,也對孩子產生了巨大影響,這種影響有可能伴隨著孩子整個成長階段。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
這時,大哥和大嫂端著給他們倆準備的晚飯進來了。
舒晴嘴裡連忙說著「感謝」。
大嫂說:「舒教授啊,別那麼客氣,到家裡來的人都不是外人,只是鄉下人家沒有什麼好吃的,都是莊稼飯,如果不嫌棄,你就多吃一點。
舒晴看了一眼這些現做的飯菜,新出鍋的農家烙餅,兩面焦黃;剛剛熬好的玉米糝粥,散發著穀物特有的香味。
大哥打來水,舒晴在臉盆里洗完手後,坐在飯桌前,用手呼扇了幾下碗裡的粥,說道:「真香啊,我媽媽也經常熬粥,怎麼不如這裡的香?」
彭長宜邊洗手邊說道:「超市里賣的玉米糝不新鮮,大多是陳的,一會讓大嫂給你帶點,你回北京的時候給他們帶回去。」
舒晴聽彭長宜這麼說,就揚著頭看著大嫂說道:「大嫂,行嗎?」
彭長宜的大嫂說道:「那怎麼不行?莊戶人家,沒啥好東西,玉米糝玉米面有的是,你家老人喜歡吃的話,我們管夠。」
一旁的大哥也憨厚地笑了一下,說道:「以後別讓老人去超市買了,想吃的話,常年供應你們,沒問題。」
彭長宜說:「他們一年也吃不了五十斤玉米。」他說著,坐在舒晴的對面,端起粥碗,看著舒晴,說道:「你光說香怎麼不吃?」
舒晴嬌嗔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等你啊。」
彭長宜笑了,說道:「快吃吧。」
舒晴低頭喝了一口粥,抿了一下嘴唇,說道:「真的不一樣,從來都沒有喝過這麼香的玉米粥。」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喝的太秀氣了,我告訴你,喝農家粥,必須要喝出響聲,不能悶著聲喝,我教你怎么喝農家粥吧。放下筷子,雙手端起碗,嘴貼在碗邊,不動,雙手轉碗,轉碗的同時,嘴開始用勁吸粥,這樣,聲音就出來了,你看著……」
彭長宜照著自己說的那樣,開始大聲喝粥,聲音的確很響亮。
舒晴掩著嘴,忍不住「哈哈」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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