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樂脫口道:「所以這位大將軍是紙上談兵?」
「七年前割讓兩州之後,朝廷從各地調集了數萬兵馬,布防在朔、代二州邊界,大肆修建軍堡,每座軍堡部署上千兵馬。」傅文君緩緩道:「朔州兩萬兵馬防備雲州,代州兵馬盯住蔚州。朔州一線本是由歸德大將軍關弘坐鎮,但他年事已高,三年前突發重疾,被召回了神都。」
魏長樂明白過來,道:「所以朝廷便派了竇沖取而代之?」
「議和之後,塔靼那邊倒也一直沒有進犯,邊境太平無事。」傅文君眉宇間帶著嘲諷之色,「竇沖紙上談兵,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急切想要上戰場立功,竇太后自然也想讓他建功立業的機會,如此加官進爵才不為人詬病。」
魏長樂也是冷笑。
說到底,這位懷化大將軍是到前線鍍金,日後好在朝中晉升。
「他剛到前線,不過是從四品宣威將軍。」傅文君道:「如今已經是正三品懷化大將軍,而且封了侯爵。」
魏長樂嘆道:「竇太后為提攜自己的侄子,還真是用心良苦。」
傅文君神情冷淡,「他被派到邊境領軍,很多人明知不合適,但忌憚竇太后,那都是不敢言語。就算是皇帝陛下,那也不敢忤逆太后。大家都想著邊境這些年還算太平,讓竇沖幹上三年,再派遣其他大將前來取代。」
「三年時間快到了?」
「再有兩個月,就剛好滿三年。」傅文君對這些情況瞭若指掌,「竇沖在前線過完這個年,就可以回京述職,以後自然是平步青雲了。」
魏長樂神色更是凝重,道:「他從未打過仗,紙上談兵,面對右賢王麾下的猛將呼衍天都,肯定不是敵手。」
紙上論兵和戰場指揮完全是兩回事。
魏長樂得知竇沖的履歷,一顆心直往下沉。
「所以我和你說過,不要指望邊軍。」傅文君嘆道:「兩萬邊軍,安平太久,從無主動與塔靼人交過手,常年縮在軍堡里,我都懷疑他們是否還知道如何用刀。」
魏長樂也不廢話,道:「師傅,茲事體大,不如隨我先回衙門,聽聽其他人的意見。撤離數萬百姓,絕非易事,丁晟和蔣韞對山陰的情況最為了解,咱們可以和他們商量。」
傅文君微微點頭。
魏長樂出門去穿衣服,並未見到白菩薩,倒是看到盲老坐在一張椅子上怔怔出神。
「大人可覺得身體有什麼不適?」
魏長樂笑道:「並無不適。」
「那就好。」盲老點頭道:「大人的身體能夠適應藥水。」
魏長樂也不和他多說,只說衙門裡有急事,穿上衣服後,辭別了盲老,這才和傅文君匆匆回到縣衙。
深更半夜,兩位佐官今日都不在衙門,魏長樂知道時間緊迫,便派人去招呼過來。
等兩位佐官到了縣衙,魏長樂和傅文君已經在後堂等候。
魏長樂又讓人將孟無忌一併叫過來。
此人對山陰的錢糧人口十分熟悉,如果真的要動員百姓大規模撤離,孟無忌可以提出參考意見。
深更半夜從床上被招呼過來,幾名官吏都是疑惑,但也知道若非出了大事,魏長樂也不會半夜將自己拉過來。
看到傅文君在場,幾人也是詫異。
魏長樂倒也不廢話,直接將傅文君帶來的消息告知幾人。
得知呼衍天都率領六千鐵蹄南進,幾人都是變色。
「我和傅莊主判斷,呼衍天都的目標是山陰城。」魏長樂很直接道:「龍背山發現金礦的消息,你們也都知道。有人向雲州那邊送去了消息,莫恆雁和塔靼人覬覦山上的巨礦,當即出兵,想在這邊有準備之前,迅速拿下山陰城,將山陰縣納入囊中。」
丁晟不自禁點頭道:「龍背山發現巨礦,為了保護這座礦山,河東甚至朝廷接下來肯定會調派重兵入駐山陰。大人所言不差,塔靼人就是想打山陰一個措手不及,速戰速決,直接將山陰搶到手裡。」
「這肯定是莫恆雁那條走狗出的主意。」蔣韞握拳道。
孟無忌卻是皺眉道:「是誰向莫恆雁送去消息?普通百姓對龍背山的詳情知道不多,即使知道,也沒有可能如此迅速就能將消息傳過去。」
「傳送消息的人,肯定對山裡的情況非常清楚,而且有能耐與莫恆雁搭上話。」丁晟皺眉道:「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山陰這頭,還有叛賊,暗中與莫恆雁勾結。」
魏長樂肅然道:「是誰送去的消息,暫時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如果塔靼人真的是殺向山陰,咱們只能立刻組織百姓撤離。」蔣韞毫不猶豫道:「山陰城無險可守,城中兵馬更是寥寥無幾,恐怕一天都守不住。塔靼兵兇殘無比,一旦入城,便是一場浩劫。」
丁晟也是頷首道:「不錯,必須立刻撤離,耽誤不得。好在還有幾天時間,也只盼邊軍能夠擋一擋,給咱們爭取多一些時間。」
「塔靼人是想搶奪山陰,咱們只需要撤到安平縣境內。」蔣韞道:「不過短短几日之內就要將縣內幾萬人口全都撤過去,難度實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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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長樂掃視幾人,皺眉道:「你們都覺得非撤不可?」
丁晟一怔,立馬道:「堂尊,如果不撤,留下來就是待宰羔羊啊。」
「如果撤走,就等於是將山陰拱手相讓。」魏長樂神色冷峻,「不但龍背山被他們所占,而且他們也將在朔州插進了一根釘子。」
幾人面面相覷。
魏長樂看向傅文君,問道:「師傅,你懂得軍事,應該知道,山陰城一旦落入敵手,那可不只是一座城那麼簡單。」
傅文君微微點頭,卻沒有說話。
「諸位,往北不到百里地,就是我軍的防線。」魏長樂正色道:「十幾座軍堡一字排開在邊界上,如果塔靼軍入駐山陰城,將會是怎樣的後果?」
孟無忌不自禁道:「邊軍後方,就有了一頭虎視眈眈的惡狼。」
魏長樂緩緩道:「貪婪的狼是餵不飽的。也許塔靼人現在只想拿下山陰,可是真的進駐縣城之後,他們難道真的就會收手?你們不要忘了,山陰可是前線糧草的必經之道。」
此言一出,傅文君倒還鎮定,其他幾人都是變色。
一瞬間,幾人都意識到,如果六千塔靼騎兵從軍堡的縫隙間直插進來,而且一舉拿下山陰城,整個局面就形成了連環套。
兩萬邊軍的糧道被切斷,一旦雲州有後續兵馬撲過來,兩萬邊軍立刻就陷入前後夾擊的境地。
如此同時,一旦大梁這邊調派大軍北進,六千入駐山陰城的塔靼鐵騎也同樣面臨前後夾擊的狀態。
這樣一來,究竟是兩萬邊軍被吞下,還是六千塔靼鐵騎被吃掉?
魏長樂幾乎可以斷定,當初大梁連兩州之地都願意割讓,豈會因為小小的山陰縣大動干戈?
大梁肯定是要息事寧人,也絕不可能輕易派出大軍與塔靼一決高下。
但塔靼既然如此迅速派出六千鐵騎殺向山陰,就證明敵人根本不在意什麼和約,而且也並不在意刀戈再起。
甚至塔靼骨子裡就認定大梁沒有開戰的勇氣,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我們撤離,塔靼人拿下空城。」魏長樂冷笑道:「太原那邊是否會調動兵馬奪回山陰?如果不會,兩萬邊軍就成了塔靼人眼中的肥肉,他們是否會趁勢一舉將邊軍吃掉?」
傅文君淡淡道:「塔靼如果真的調動大軍撲向朔州,邊軍絕不是敵手。他們糧道被切斷,軍堡中的存糧撐不了多久,到最後就只能投降。」
「一旦投降,就成了待宰羔羊。」丁晟臉色凝重,「塔靼未經開化,粗蠻無比,未必不會殺降。」
「就算不殺降,也會將他們賣為奴隸。」蔣韞也是一臉沉重,似乎已經認定邊軍必敗無疑:「最要緊的是懷化大將軍,如.....如果他被塔靼人擒獲,後果不堪設想。」
孟無忌點頭道:「聽說竇沖深得太后寵愛,如果成為俘虜,太后必然會將其贖回。」
「塔靼人貪得無厭,一旦知曉竇沖的底細,你覺得需要多少贖金才能將其贖回?」丁晟臉色冷峻,「說不定到時候會以整個朔州為條件,才能換回竇沖。」
蔣韞駭然道:「那可萬萬不行。」
「太后發話,你覺得有人能阻攔?」丁晟嘆道。
孟無忌冷笑道:「塔靼人在雲州所為,罄竹難書。如果朔州落在他們手中,又將是人間慘劇。」
「雲蔚二州割讓之後,朝廷廢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在邊界構築了防線。」魏長樂平靜道:「一旦事情的發展如我們現在所言,整個北方防線立時崩塌。在我們身後,也將再無防禦,塔靼軍一旦南下,暢通無阻。」
丁晟點頭道:「要想重新構建防線,絕非朝夕之功。如此整個河東都將在塔靼的威脅之下。」
「魏大人準備怎麼做?」傅文君終於開口道。
魏長樂斬釘截鐵道:「山陰城絕不能落入呼衍天都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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