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劍山莊這一段時間可以稱得上是風聲鶴唳,雖然算不上人人面色沉重,但是氣氛也比往昔壓抑了不少。藏劍七莊主居然在杭州地界上失蹤,這一突發事件幾乎徹底激怒了葉家的幾個兄長,挖地三尺都要將妹妹找回來。在經過三天焦急地尋找和等待之後,葉暉終於收到了一封由小妹親手書寫的信箋,葉煒二話不說便帶人趕往金水鎮,要把妹妹接回來。
但是小妹還未曾接回來,葉凡就帶著唐小婉回到了藏劍山莊,一同而來的還有一位前來送信的唐門無字輩弟子。這回可真是天雷撞上地火了,唐門弟子險些在藏劍山莊鬧了起來,最終還是被葉英震懾勸退,留下一封信後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然而等葉暉看完信後,氣得險些衝出去把人再逮回來。
杭州的初夏晴朗無雲,碧空如洗,但是再美的景色也遮不住藏劍山莊一片愁雲慘澹。葉凡歸來後聽說了這些時日的種種,驚得目瞪口呆,他還尚未來得及為日後能夠和唐小婉名正言順在一起的事情而心生歡喜,二哥葉暉就將一張紙箋糊在了他的臉上。葉凡捏著那張沒有署名的紙箋,心裡涼了大半,在他心裡,唐門除了唐小婉以外都是草菅人命的惡人,年幼虛弱的妹妹落到他們的手中,又如何會有好下場?
直到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才隱隱出現了一絲悔意,倘若他能像小妹一樣智謀過人,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金水鎮?一定是無樂哥哥,小凡,哥哥他沒死!」唐小婉攥著他的衣袂,哭得淚水漣漣,葉凡心痛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你莫要傷懷了,仔細自己的身體,唐門已經答應了婚事了,以後就是親家,小妹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他低低地重複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唐小婉,還是在安慰自己。
「大哥讓你去天澤樓一趟。」葉暉沉著臉對葉凡說道,對葉凡,他心中有惱怒,也有些恨鐵不成鋼。明明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如今卻會做出這般毫無顧慮後果的事情。葉凡以往沾花惹草,葉暉雖說被煩得焦頭爛額,但也是盡心盡力地護著,更沒有對他抱怨過一句話。但是如今這事,當真是葉凡做得不地道,連累了小妹的名聲,莫非如今連小妹的命都要搭上?
葉凡胡亂地點點頭,將唐小婉送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這才魂不守舍地朝著天澤樓走去。對於大哥葉英,他始終是心存幾分敬畏之心的,是以去天澤樓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有很多話想要解釋,卻又不知曉如何開口。
走進天澤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晚春將逝的風景,落英席捲了院落,給略有些焦灼的空氣添上一絲綿軟的氣息。
葉凡看見了葉英的背影,他一身金衣輕甲,白髮高束,身姿修長挺拔,似繞雲青松,氣勢卻如山巒般渾厚沉著,高絕而渺遠無邊。此時他手中持劍,劍未出鞘,只是這般被他握在手裡,葉凡卻已經感覺到凝實的劍氣充溢在這小小的院子裡,將空氣變得逼仄而壓抑。
葉凡呼吸有一瞬的絮亂,他本就天資非凡,在武學之道上可謂是步步坦途,縱使並非刻意,偶爾也多少會有幾分難言的清高。
幼時因為未能繼承葉家的四季劍法,他一時惱怒之下離家而去,想證明給父親看自己並不比大哥差多少。
但是此時葉凡直面葉英毫不收斂的氣勢,他才意識到他的想法有多麼的天真。聽聞大哥心劍大成,他還有些不以為意,覺得自己遲早也能達到那等境界。可是他或許錯了,往日裡葉英內斂平和的氣息讓他產生了誤解,直到此時葉英氣勢外放,他才感覺到那種宛如海洋倒灌九天般的窒息與可怕,唯一讓他覺得深不可測的人是他的師父王遺風,他最崇拜也最尊敬的人。
葉凡有些恍惚地想道,大哥,原來有這麼強嗎?
聽見他的腳步聲,葉英緩緩回過身來,清俊如仙般的眉眼,闔目的姿態隱隱帶著溫涼的靜謐,自是君子如玉般的清潤高華。葉英看不見,但是卻十分精準的面相葉凡,頷首,容色淡淡地道:「拔劍,讓我看看這五年來,你學到了什麼。」
葉凡驀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回歸藏劍山莊,葉英也與他切磋了一番,那時他語帶讚賞,平和地道他劍術已有十足的火候,只差問心責己,洗鍊出日後的道途。當時他還思忖自己和大哥差距到底有多大,自己這樣一番成就,竟然只是換來他不咸不淡地一句誇讚。
也是可笑,他總是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自己的兄長——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葉英萬般思緒沉澱於心,喜怒無形,只是他不懂罷了。
曾經對他的歸來而抱有怎樣的欣然,葉凡不懂;但是他此時抱有怎樣的憤怒,葉凡卻看得分明。
劍未出鞘,葉凡卻知道自己輸了。
直到天邊殘陽向晚,在地上為兩人拉扯出長長的影子,葉凡使出了畢生所學,也仍然未能觸及葉英一袂的衣角。
劍鞘攜帶著山巒般厚重的劍氣砸在肩膀上,葉凡猛地一咬牙,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屈膝,一點點地跪了下去。他雙手顫抖著幾乎握不穩自己的劍,但是比起這些,絕對實力上的壓制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痛與不甘,除了被擊碎了的驕傲,還有一份無法言說的難堪。
在花叢中踱步,與文人墨客來往,世人道他言行放浪,他又何嘗不是在心中清高地嘆息,深感污濁的塵世竟無一人懂他?
葉英的手平平伸出,握著劍鞘的手宛如磐石般毫無動搖。
葉凡低頭看著他在方才的戰鬥中也不曾移動過分毫的步子,肩膀上的劍鞘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到連站起來都成了奢望。
但是葉英的聲音仍然清越平和,語氣淺淡:「身為藏劍山莊五莊主,行事魯莽,不思量後果,無以為弟子表率,當罰;身為葉家五子,不以家族聲望為重,做事欠缺妥帖,當罰;身為兄長,將幼妹的閨譽拋之腦後,連累幼妹為你收拾殘局,死生不明,當罰。」
「死生不明」四字在他的口中微微喑啞,葉凡面色一白,血色盡褪,葉英移開了劍鞘,他卻仍跪在地上,許久無言。
葉英邁步從他身邊走過,長衣廣袖在地上迤邐出一片璀璨的金色,天邊殘陽似血,淌了他一身。
他微微抬頭,似乎能感覺到身後暮光最後一絲的熱意,開口,語氣卻比天邊的流雲更加遙遠渺茫:「她降生之日,你不在藏劍山莊,她武功被廢,你亦不曾回來看過她哪怕只是一眼。大夫說她藥石無醫,你可知曉她宣告天下自己天不假年,是抱著怎樣的心情?」
「你可知曉,她被挾持到金水鎮,只因聽到一個似是而非的消息,就冒雨上山去找你?」
「十數年後的今天,你回到這裡,心中可有為這個幼妹空出一席之地?」
葉凡腦海中一片空白,葉英卻不再多言其他,再次邁開腳步,漸漸走遠。
絕對的實力壓制,會讓葉凡的劍心染瑕,倘若不能堪破這一點,他此生難有寸進,甚至在心中留下永遠無法與葉英匹敵的念頭。葉英知曉,但是他還是這麼做了——與其讓葉凡抱著那顆輕浮傲慢的劍心走上道途,還不如破後而立,重新磨鍊自己的心。
長兄如父,葉凡如今成了這般模樣,他有過錯。他練就了自己的劍心,卻讓弟弟走上了歧途。
遵循自己的心,不讓自己後悔,這固然是正確的——但是他的人生他的劍,難道只剩下愛情而無其他了嗎?
食指輕點在信紙上,指腹寸寸擦過紙面,那下了重墨的字跡就一點點地躍然心上。他幾乎都能想像出那個孩子小心翼翼斟酌字句的模樣,但是不管她再怎麼強調自己無事,強調自己能夠將問題解決,他仍然是會擔心的。
他記得自己最為迷茫的時候,曾經去問過靈隱寺的高僧,是否有人生來就應該承受痛苦與折磨?
當時高僧告訴他,一切皆有法,前世因,今世果,此生所受的折磨說不定便是前世的罪孽。
但是他的小妹上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這輩子竟連安寧都不可得呢?
作為兄長,竟連保護妹妹,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心愿了。
而此時,葉不得安寧木頭梳子正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鏡子中清秀嬌弱的小白花——唐無樂易容術超凡脫俗,僅僅是給她臉上抹了點東西,用眉筆修了修眼角和眉毛,就把她的病弱之態給改成了楚楚可憐的嬌弱模樣。換了一身雪色折枝山茶留仙裙,活脫脫就成了一個容貌清秀稚嫩的小丫鬟,至於你問是誰的丫鬟?問那個翹著二郎腿一身紈絝子標準裝扮的大少爺去吧。
「最危險即是最安全。」唐無樂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完全沒覺得自己這麼一身浮誇得宛如暴發戶一樣的衣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神奇的是黑底紅花描金廣袖這麼艷俗的衣飾,他穿上去居然還不賴,「現在,你,是丫鬟,我,是少爺,懂?」
木舒:(冷漠jpg)哦,那你也真是棒棒噠。
木舒覺得無比心累,簡直都懶得繼續關懷智障了,奈何唐無樂見不得別人無視他,立刻不滿地伸手去揪她呆毛:「聽見了沒有?」
「是是是,您是少爺,您說什麼都對。」木舒被他揪得微微偏頭,側首露出的半張臉秀美可人,卻滿滿地都是無奈寵溺之色。唐無樂面色一僵,手宛如被燙到了一般飛速甩開她的髮絲,坐回到位置上冷哼一聲。
木舒倒是沒看見這一幕,自顧自地收拾行李,說道:「少爺要去哪兒?給個准信,我好一會兒寫封信給我哥哥。」
出門不到三天,五句話里必有一句要提哥哥,唐無樂厭聲道:「閉嘴!丫鬟以後只許提少爺!不許提你哥。」
「是是是,少爺。」木舒可有可無地應了一句,還不等唐無樂疑惑她居然如此聽話,就聽她說道,「那少爺給個准信啊,我好回去寫封信給我們家當家的。」
唐無樂:「……」果然一會兒還是找個水池把這矮砸丟進去吧。
#說不難,理都懂,然並卵。#
#堅決認錯,死也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