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囧 第二章 風雨陽光自心知

    辛辛苦苦、一直不溫不火地工作了大半輩子的二流報社記者老唐，自新年過後很是著急上火。

    這本身就是一個經典，又更像是一個傳說：老唐本名唐啟堯，網名語遲公。兜兜轉轉幾十年，在海河市這個超一流的大都市裡艱難討生活，當兵轉業之後，一直在這家不太出名的都市報社裡摸爬滾打，編輯、記者兼攝像，經常是內勤、外勤、打雜一肩挑。在同事眼中，雖然說不上他哪一樣特別出色，但卻是萬金油般不可或缺，不管哪個工位、哪個崗位缺人手，老唐都能夠保證隨叫隨到，百分百二十四小時候補，簡直就如同萬金油一般，甭管急難險重、不分芝麻西瓜，不敢妄言抹哪兒都藥到病除，但確定是有效果，就因為這屁股上有把刷子——會抹和，所以關鍵時刻才不至於掉鏈子。

    再加上老唐好說話，沒啥脾氣，辦事認真，勤勉有加，於是也漸漸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讓人同情的是，老唐一家三口到如今還是擠在狹小陰暗、僅僅二十幾平的祖宅里。逼仄的生活，長年的辛勞奔走，使得原本有一頭濃密黑髮的他過早的謝了頂，不得已的老唐只好將一側的頭髮留起來，欲蓋彌彰地蓬鬆在亮光光的腦門上。出門在外，發現有人關注到自己這片惡劣的自然環境，老唐總是免不了嘿嘿尬笑兩聲，一臉真誠、搖頭晃腦地自嘲幾句：熱鬧的大街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地方支援中央，共同富裕唉——實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都說歲月是把殺豬刀，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時間久了，老唐竟然在報社的同事之間，收穫了「首長」的雅號，至於首長的淵源卻是無從考究，於是就有同事猜想：這首長，很可能就與共同富裕方面有關。猜想歸猜想，傳說歸傳說，好在老唐生性豁達，性格和善，與報社男女老少都能打成一片，圈裡圈外、老老少少，一見老唐的面都是直呼首長，漸漸就成了日常。

    首長，老唐，在老唐自己眼裡無非就是個代號，更何況，首長本身並無惡意，自己也就權作雅號罷了，於是老唐也就欣然受封，大大方方爽快地應著。一來二去，新加入的年輕同事，更是只知有首長，不知是老唐。

    在家中，每天面對長年臥病在床的妻子、三十好幾依然單身的兒子，老唐更是一籌莫展、難見歡顏。六年前，妻子莫小瑛因為突患漸凍症頑疾，於是就早早辦理了病退，在家調養。近年來隨著病情日漸加劇，更是幾乎不能下床。

    三十幾歲的兒子唐沐心，也是不讓人省心的主，自打從計算機學院磕磕絆絆畢業之後，頭幾年還斷斷續續找了幾份工作，但幾乎從沒有超過滿月，不是吐槽工作環境太差、工作車間辛苦，就是同事間性格合不來，索性撂挑子不干。甚至就連老唐求親告友，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市政府保安的崗位，也在試用了幾天後，因為兒子唐沐心過於散漫，又不服管教，被分管的領導婉辭回了家。

    於是乎一來二去，幾經碰壁，身心俱疲，唐沐心竟然患上了社交恐懼症：怕出家門，更怕見到陌生人，甚至於害怕見到陽光下的自己。再後來，索性不再出門，終日遊手好閒，無所事事，龜縮家中，終日沉溺於網路遊戲之中不能自拔。

    年前忽然的一天，峰迴路轉，蒼天開眼，在一次晚飯時間，唐沐心竟然信誓旦旦要去創業，更加讓人意外的是還網戀交了個女朋友。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如同晴天一聲悶雷，一下子竟然讓早已對兒子失去信心的老唐大半天沒反應過來，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心下里更是一頭霧水、懵懂有加。

    老唐果然就是老唐，畢竟行走江湖多年，慣看秋月春風。在老唐一番不動聲色地旁敲側擊之下，事情這才漸漸理出了個大概，這也讓一向沉穩的老唐轉瞬間頓覺使命感、責任感一股腦湧上心頭，倍感壓力山大——頭大，頭大，實在是他娘的讓人頭大：

    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整日裡游弋於各類網路遊戲之中的唐沐心，網名三木真心，竟然陰差陽錯地在網上結識了網名為愛慕真心的女網友。剛開始，因為網名相近，同樣征戰無數，橫掃千軍，經常被不甘失敗的對手拿來比較、膜拜，逐漸成為推演中心靈魂級人物。起因都是「真心」，以至於後來就有了三木、二木的網絡爭雄，以及後來大木子、小木子的黑白兩派。不過，隨著兩木神話的增加，知名度更是火箭般地飛升。

    春來冬去，時事輪迴，在網遊的虛擬世界裡，三木二木終成經典：網遊世界，雙木聯手，更是雙煞合璧，珠聯璧合，簡直就是黑白雙煞精靈一般的存在，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無堅不摧，無人能敵，攻城略地，開疆拓土，數不清的網絡豪傑勇士、俠客高手，紛紛飲恨敗北、俯首稱臣——兩木早已不止是個傳奇，更像是個歷久彌新的傳說。

    不過，一段時間過後，異常活躍的雙煞，竟突然同時玩起了消失，是失蹤？還是歸隱？難不成久步江湖，看遍腥風血雨，日久生厭，萌生退意？

    這消息一經網絡散播，一時間竟急壞了千千萬萬個木粉，大夥焦躁、擔心、恐慌，扼腕嘆息，不少人著急上火，急火攻心，於是就有粉絲在網上發布了網上《通緝令》、《協查令》、《網絡招募令》，誓要大干三月，掘網三尺，盛邀木聖回歸。

    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整個網絡掀起了軒然大波，在一眾木粉的策劃、鼓動和參與下，尋找雙木的行動也在有條不紊、緊鑼密鼓地向前推進。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儘管大夥付出了很多，很長一段時間過後，雙木依然是神潛龍隱、杳無音信，看起來尋木行動似乎仍舊是任重道遠、前路茫茫。

    不得已，就有網友轉變了思維模式，重啟了回頭看的倒查機制。很快，就有眼尖的網友發現，原來網上的三木二木、大木小木，極有可能也是男木女木，繼而腦界大開：難不成二木相戀，回到溫柔鄉造小木子去了？！

    基於這一原始的基本構想，木粉們開始在網上再興風浪，一改往日沮喪、頹廢的心情，轉瞬間像打了雞血，一個個滿血復活，激情昂揚、心潮澎湃，沒過多久竟然接二連三，紛紛在網上送祝福、送祝願，更是送上了萬千期盼。

    還真沒有逃出一眾木粉的假想：三木真心、愛慕真心起初在網絡結識，既是偶然實也必然。剛開始，由於網名相近，戰績凸顯，被網友比較、膜拜，成為議題中心，實在是正常而且自然。網絡本就虛擬，雜七雜八、烏漆嘛黑，啥人都有，話題尤多，難辨真假，又加上虛實不分，兩木自己也沒多作留意，一笑罷了。

    沒想到接下來時間日久，反而眾推之下，慢慢起了變化，起初是物理現象，彼此間只是相互增加了幾份關注，簡單而且正常，你來我往，互相寒暄幾句，你好我好，禮節加尊重，其實並無他想。

    斗轉星移，時空變幻，二木開始慢慢合作，嘗試聯手破關，沒成想彼此相契，身手互補，攻防有道，渾然天成，一段時間下來竟然珠聯璧合，所向披靡，攻城掠寨，戰天鬥地，龍威日顯，直到後來漸漸修成黑白雙煞，終成網絡不朽傳說。

    現實中，習慣也就成了自然，一覺醒來，開機之後，隨著叮咚聲響，網上的雙煞，一如世間的凡人，見不到相互之間的安好，竟然心理上也悄悄起了變化，尋常慣有的幾句媚俗，也竟然漸漸演變成了必須的儀式、亦或心底的期盼。直至後來，簡直就如同上班打卡，簽到、簽退一樣成為必須，如若見不到對方的回應，一天下來竟然心下里心神不寧，惴惴不安，魂不守舍，悵然若失。

    日夜更替，時空輪轉，時間漫化成最好的月老，點點滴滴的網絡傳情，終於物理性累積集聚轉化為情感分子的轉基因突變，以致於雙方荷爾蒙轉化加速，終於產生了質的飛躍，於是在網友、粉絲們的山呼海嘯、殷殷熱望之下終成所願、修成了所謂的正果——二木三木竟然頑石開竅、順應了天意民意，自顧自悄沒聲地搞起了網戀。

    非常之人，必非常人之心。於是所有網友抖擻精神、神勇大顯，無不在以最大膽的揣測，預判著萬千種可能：直覺應該還是相當的靠譜，相信憑二木的傳奇風骨，不戀則以，一戀必然驚人，而且必定一發而不可收拾，驚天地泣鬼神，氣壯山河，相互間定然是愛得天昏地暗、地老天荒，堪稱傳奇更不失經典。

    然而讓一眾木粉大跌眼鏡的是，二木果然沒讓眾人失望，竟然再次出乎眾人預料：雙木逢春，柔情似火，以至於情濃雨濃，恩恩愛愛，卿卿我我，愛雨滂沱，柔情泛濫，以至於忘了曾經、忘了過往、更忘了江湖相望相守的好兄妹——選擇了深潛，暗淡了全網，淡漠了未來

    網絡天地，雖高手如雲，但離開了雙木雙煞的日子，也必然是烏雲遮月，黯淡無光。

    而雙木雖淡出江湖日久，但本性使然，卻依然暗暗窺察網絡風雲，眼見網上有關雙木雙煞通緝令、協查令、招募令廣為流轉，各類傳言日盛，雲涌風起，如火如荼，大有星火燎原之勢，尤其細看木粉、鐵粉以至於鋼粉、鑽石粉等等一眾粉絲的殷殷熱望、聲聲呼喚，禁不住大為震驚，感慨感動之餘，不免連連嗟嘆。艱難抉擇過後，為了回應眾望、溫暖粉眾，不得已三木真心、愛慕真心——雙木再次網上合璧，昭告佳訊：

    雙木相戀，不日將重出江湖。

    當然，網上先前發生的一切對於老唐來說肯定是一無所知，木訥的唐沐心也只說是交了個女網友、要出門工作等等，但聽到這個消息的老唐還是很吃了一驚，他怔怔地望著高出自己一頭的兒子、生病在床的一臉憔悴的妻子，以及擁擠凌亂、簡直無法落腳的小屋，頓感一股熱流直衝腦門，剎那間冷汗涔涔光亮一片，滿心裡又驚又喜，既高興又擔憂：驚的是三十幾歲的兒子竟然瞬間開悟，喜的是不但交上了女朋友，而且還要出門創業；擔憂的是自家二十幾平的小屋、生病的妻子、捉襟見肘的收入，將如何面對接下來的諸如結婚、購房等等等等一系列迫在眉睫的大事一想到這些，老唐就不免著急上火、越發地牙疼。

    唉也沒啥別的好辦法，老唐只有暗下決心，提神運氣，直了直微駝的後背，想方設法，再奔「錢」途。不為五斗米，誰個竟折腰？老唐，其實真的挺難。

    報社裡，每天面對著眾多學有專長、清新靚麗的美女帥哥，回望著鏡子裡頭頂的光亮，老唐自己再清楚不過：年齡偏大，學無專長，除了不值一提的所謂經歷，自己真的是老大平庸。不得已時時告誡自己：只有夾起尾巴，放下架子，勤勤懇懇，任勞任怨，陪著萬千個小心，謹慎混跡於這些白骨精之間，或許多多少少還能有自己的一口飯吃。首長就首長，老唐就老唐，管他呢，夾縫之中求生存，先混個一團和氣再說，畢竟生存才是王道。

    仔細審視著電腦顯示器上自己元宵節晚會現場新拍的照片和短視頻，一幀幀、一幕幕輕輕地滑過，忽然老唐眼前一亮，短暫的顫抖之後，剎那間心裡頭快速萌發出一種難以抑制的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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