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機槍保持全速射擊已經五分鐘了,火控手告警:「隊長,槍管過熱!」
指揮官說:「左一繼續保持射擊,右一更換備用槍管。」
隨著他們的動作,單位時間內傾瀉下來的火力明顯降低,此時,遠處抵擋子彈射擊的紅色壁障顫動了一下,幾顆紫紅色的圓球從那裡飛了過來。
現場沒人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只看到一道流光穿過右一的車廂。
「右一!報告你們的情況!」指揮官對著手中的對講機吼道,但那裡什麼回應都沒有,他生出不妙的預感。
「去看看怎麼回事!」
副手接到命令,離開掩體,向右邊的那輛運輸車奔去。透過車窗,他看到車廂里的駕駛員和火控手瞪大雙眼,保持他們身前最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他打開車門,把手指按在他們的脖頸上,指尖沒有絲毫活人該有的溫度,也沒有脈搏的跳動。
這種死法就像是那裡剛才正路過一位死神,死神隨意揮舞了一下鐮刀,就勾去了幾條無辜的靈魂。
副手按下自己的對講機,聲音乾澀:「右一全部陣亡,死因未知。」
指揮官接到報告,但來不及做出反應,又是一道紅色的流光一閃而過,這一次,它穿透的是左側那台運輸車。
「左一!左一報告情況!」指揮官在自己的對講機上大吼。
回應他的是雜亂無章的電流聲,而那台全力發射金屬風暴的機槍,也隨著左一的沉默,緩緩停止了運轉。
指揮官放下手中的對講機,抬頭看去。在幾分鐘裡,他們已經傾瀉了超過三萬發子彈,這些12.7毫米粗的黃銅彈頭滾落滿地,圍在那隻精靈身前,猶如一座由金屬堆成的小山。
這樣的火力足夠把一面大廈的承重牆打垮,但居然沒能對那隻白色的精靈造成傷害。
現在它踏出自己的防禦圈了,一道紫色的閃電從黑暗的雲層中劈了下來,電光照亮了它蒼白的臉,怨毒和仇恨從它血紅色的眼中迸射出來。
指揮官感到真正的戰慄了。他已經預感到這次任務的失敗了,但這次是因為他們遇到了某種程度的不可抗力,而任務目標還在,即使引起對方的警覺,之後還有機會。
他當機立斷做成決定:「撤吧!」
躲在掩體後面的人跳進運輸車裡,駕駛員踩下油門,火焰產生的熱浪推動渦輪發動機運轉起來,帶動傳動軸高速旋轉,輪胎轉速從靜止一下子提高到3000轉每分鐘。
輪胎摩擦地面,發出野馬般的嘶鳴,但車窗外面的風景紋絲不動。
「怎麼回事?」指揮官問道。
「不知道,」駕駛員一遍遍檢查著控制台上的讀數,冷汗已經從他的額頭上流了下來:「一切正常,但是車子就是開不動。」
「車子開不動是什麼意思?」
「隊長!看那邊!」
指揮官循著副官的聲音,把頭探出車窗,下一刻,他明白運輸車為什麼開不動了。
只見那隻白色的精靈所站的地方,黑影從它的腳底一直延伸到運輸車的輪胎下。輪胎飛速轉動,摩擦路面掀起大片的泥土,運輸車本該被巨大的摩擦力推動駛出去,但卻被那道黑影給死死拽住了。
白色的精靈居然踩住了運輸車的影子。
它的雙手緩緩舉過頭頂,四周氤氳的氣息向它的頭頂匯聚過來,化為一顆巨大的能量球。能量球中閃爍著紫色的電光,就如同頭頂那片黑暗的雲層,駁雜的靈魂力量被強行凝聚在一起,壓縮到極限,像是一顆隨時會爆發的恆星。
影子一閃,那顆能量球被投擲過來,飄然碾過路上所有的機械車輛。靈魂力量輕而易舉地越過金屬掩體,穿透他們所有人的血肉之軀。
一瞬之間,體溫、生命,乃至於靈魂都被剝奪。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指揮官終於體會到了死亡的冷,但他來不及恐懼或者懺悔,青黑色的屍斑已經爬上了他的脖頸,意識被永遠凍結在了這一刻。
白色的精靈垂下雙手,站立不動,片刻後,它緩緩走向神社的中庭。
這時,它血紅的眼中閃過一抹驚愕,始終被它護在身後的女孩已經不見了。
驚愕化為憤怒,白色的精靈把自己精神力往外擴張,就像是某種功效特殊的雷達,任何具備生命的東西就無法逃過它的感應。
很快,它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目標,除了放它出來的女孩,還有另外三個人。
此時此刻,傲世神皇三人正護著尚口晴慌慌張張地逃跑。
神社的後門出去,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這裡沒有經過任何修繕,路況糟糕,幾乎沒法落腳。但傲世神皇他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那邊的戰鬥一旦決出勝負,不管是誰贏,恐怕都不算好事。
三人在竹林中奔跑。尚口晴因為失血,非常虛弱,行動不便,傲世神皇乾脆把她背在背上。
「聽陸哥說,你名叫小晴?」傲世風雨搭訕道。
尚口晴輕輕嗯了一聲,傲世風雨又問:「你知道他們是誰麼?我是指那些來抓你的人,那是你們家的對頭?」
尚口晴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知道。
她的情緒有點低落,但傲世風雨對她的事似乎頗有興趣,接著問:「小晴,聽陸哥說,你還是個貴族後裔?」
「煩死了!能不能少說幾句廢話?」傲世神皇皺眉。
傲世風雨有點委屈,嘆道:「老大,我這是在挖掘劇情吶。你想,那伙人襲擊我們的人顯然是衝著蘿莉來的。蘿莉身上值得別人覬覦的無非就是兩點,一,她是貴族後裔,二,她是傳承者。」
分析到這,傲世風雨忍不住又開始問:「小晴,你是傳承者麼?」
「什麼傳承者?我不知道。」尚口晴再次搖頭。
傲世風雨眼珠轉了轉,說:「你要不是傳承者,那個白色的傢伙又是誰召喚出來的?」
尚口晴從口袋裡掏出那枚紫黑色的石片,現在上面蘸著她的血,帶著殷紅,「你們說的傳承,是指這個東西麼?」
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望向那枚石片,之前他們見過這件道具爆發出的威能,要說一點不心動,那是騙人的。
「算了算了!」傲世神皇皺眉道:「這東西是小陸還給人家的,你就別老是惦記了。」
傲世風雨縮了縮腦袋,剛想嘟噥些什麼寶物有德者居之的話,見依伏在傲世神皇背上的尚口晴眼眶又紅了,嘆了口氣,說道:「蘿莉,別這樣,陸哥應該沒死。」
尚口晴聞言一愣,剛想說話,忽然一陣陰氣吹來,周圍的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一個白色的影子忽然出現在他們前方的竹林里,它血紅的眼中流露出凶光,一字一頓道:「你們,想帶走我的小憐麼?」
三人齊齊打了個寒戰,他們都見過這隻精靈屠殺的場面,面對這樣的敵人,他們一點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甚至他們都不知道眼前的傢伙究竟是不是精靈,至少他們從來沒見過精靈會說人話的。
「跑!」傲世神皇低喝。
三個人撒丫子往回跑。用盡吃奶的勁兒擺動雙腿。然而剛跑出沒幾步,眼前白影一閃,那隻白色的精靈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三人急忙駐足,但腳下踩中凹坑,腳一崴,摔到地上。
白色的精靈一步步逼近,眼中凶光愈盛:「你們!要搶走我的小憐麼!」
面對這種絕境,摔倒在地的三人全都臉色難看至極。傲世深淵哭喪著臉,兩隻手舉過頭頂,說道:「太君,我投降!能不能別殺我們?」
傲世神皇也有點害怕,但他還是看向自己不成器的下屬,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大,都什麼時候了還死要面子?」傲世深淵一把抓過他的手,「趕快跟我一起投降,你還剛得了個道具呢,爆出來多不划算?」
傲世神皇一時失語,雙手就這麼被傲世深淵抓著,舉過了頭頂。旁邊的傲世風雨見他們都這樣了,要是不投降就顯得自己有點不合群了,嘆了口氣,也把手舉了起來。
換個人面對這三個活寶開耍,可能已經笑場了,但那隻白色精靈的內心已經被孤獨和怨毒支配,滿心只有殺戮的欲望。它抬起手,手掌上沾滿了殷紅的血,也不知道是人類的還是精靈的。
三人眼見這一幕,自知無法倖免,一個個縮著肩膀瑟瑟發抖。
「太君,別殺我們!要是太君要花姑娘,我們也可以帶路,一起找花姑娘咪西咪西!」傲世深淵有點語無倫次了。
「別傷害他們!」尚口晴忽然擋在傲世神皇等人的面前。
白色的精靈將要揮下的手僵在半空:「小憐,你怪我了麼?」
「我我叫小晴。」尚口晴說:「你說的小憐,應該是我的媽媽,但她已經過世了。」
「你騙我!小憐怎麼會死?」白色精靈血紅色的眼睛扭曲起來,它忽然捧住尚口晴的臉頰:「你就是小憐,對不對?」
尚口晴手足無措:「我我」
白色的精靈撫摸著她的臉頰,輕聲說:「小憐,你能不能別離開我,能不能永遠陪著我?」
眼前這隻白色的精靈猙獰可怖,尚口晴親眼見過它將人類和寶可夢撕成碎片,再吞噬他們血肉的樣子,但不知怎麼的,她並不感到害怕。眼前的這隻精靈似乎並不是什麼逃出地獄的厲鬼,而是一個悽惶孤獨的孩子。
她輕聲說:「我可以陪著你,但是,我不是媽媽。」
白色精靈沉默著,紅色的氣息從它的身體上氤氳著升起,像是被蒸發的血。任誰都能看出它內心劇烈的情緒波動,它正變得越來越危險,隨時會將自己滿腔的怨恨傾瀉向塵世的生靈。
傲世神皇等人對望了一眼,傲世風雨低聲說:「我靠,看不出來,這位還是只死病嬌啊。」
白色的精靈張開雙臂,好像要擁抱身前的女孩,這時,它的身體僵了一下,緩緩回過頭,盯著另一個方向。
竹林中踉蹌著走來另一個人影,他捂著額頭,指縫裡透出淡淡的紫光。
尚口晴的目光越過白色的精靈看向那邊,她的聲音即驚喜又惶恐:「小獰!你別過來!」
路諍把捂住額頭的手放了下來,此時,傲世神皇他們看到,他的額頭上有一個古怪的印記,不過那不是子彈留下的彈孔,而是一個散發熒光的角型符號。
「陸哥,你不是中槍了麼,怎麼看上去像是中了阿瓦達索命,成哈利波特了?」傲世深淵看得驚疑,但忍不住嘴欠。
路諍搖了搖頭,他當時確實中槍了。換作常人,或者換個位置,可能都已經斃命了。不過他情況特殊,中槍之前被來自於靈魂石板的力量侵蝕,一度「神化」,之後他額頭的印記發揮作用,將他身體中的石板力量收攏,並封印起來。
那顆子彈好巧不巧就貼在他的額頭上發射,子彈打中了那枚印記,印記中封印的靈魂力量在外界的刺激之下再次外溢,形成了屏障,救了他一命。
不過他本人並不好過,「逆神化」的進程受到干擾,他的大腦在外溢的靈魂力量侵擾之下,思維一片混亂,現在剛緩過神來。系統警告說,他額頭上封印的靈魂力量還在不斷外溢,雖然很慢,但很致命。
路諍想起了那隻眼睛的話,說要幫自己一個小忙,這道印記就是祂留下的,還說要自己去尋找其餘的石板。
作為全知全能的觀察者,這顆射在他額心的子彈大概早已在祂的預料之內。
「你就是白色神明?你果真是一隻耿鬼?」路諍看向它,臉色陰沉。
圖鑑上說,耿鬼屬於影子寶可夢,習慣於隱藏在陰影里伏擊獵物,奪取獵物的魂魄。一般來說,耿鬼的身體是深紫色的,能力越強的耿鬼,顏色越深,越是偏向於黑色,而白色的耿鬼只有異色的mega耿鬼才會具備這種特質。
也難怪那些軍人沒有認出來,到死都以為那只是一隻皮可西,選擇用怪力去主攻,結果落了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普通的耿鬼想要進化為mega耿鬼,必須以訓練家的精神激活鑰石,再以鑰石打開某種特殊的石頭,從中汲取力量輔助其完成進化。並且這種進化是暫時性的,隨著訓練家的精神剝離鑰石,進化就會中斷。而眼前的這隻耿鬼顯而易見沒有自己的訓練家,那麼,這種級別的鬼物只能來源於一個地方。
路諍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中的裂縫,那道裂縫不斷向外散溢著紅色的氣息。那些氣息是從靈界裂縫逃逸出來的靈魂,今夜過後,關都網際網路上的靈異模塊大概要熱鬧起來了。
耿鬼看向路諍,眼前這個人身上的氣息有些古怪,讓它有點忌憚。耿鬼用凶毒的目光死死盯著他:「你也要,來搶我的小憐麼?」
路諍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恐怖三原則有雲,怪物不能口吐人言,因為能說話就意味著可以溝通,那麼對方就是具備理性的。不過眼前的這隻精靈口吐人言,卻加強了恐怖感,它夾在類人和非人之間,既不屬於寶可夢的世界,也不屬於人類的世界,就像是觸發恐怖谷效應,顯得更加詭異。
另外,就算要溝通談判,也得在表現出談判的資本之後。
因為封印在額頭的靈魂力量外溢,路諍重新具備使用部分幽靈系技能的能力,但效果遠不如他和宮司戰鬥時的水平,而且隨著印記的恢復,外溢的靈魂力量正在收攏,他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路諍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多說廢話,反手丟出一枚暗影球。
這枚暗影球被他提前扣在掌心,因此沒有從周圍凝聚幽靈系能量的動作,所以沒被耿鬼發現。這一擊突然而發,去勢極快,眨眼間就逼近了耿鬼的面門。
耿鬼慌忙阻擋,紅色的壁障出現在它的面前,但幽靈系和幽靈系之間是互相克制的關係,它的防禦能阻擋火焰、拳擊,甚至炮彈,但唯獨難以防住同屬一源的靈魂力量。
暗影球穿過它身前的壁障,直接命中它的額心。
耿鬼發出一聲慘呼,遍布它全身上下像是紅色蜘蛛網般的血管劇烈地抽搐起來,蒼白色的影子也劇烈地抖動,像是狂風中顫抖的火焰。
趁這個機會,路諍猛地躥出,化為一道影子貼地疾行。他的時間所剩無幾,剛才的那枚暗影球幾乎榨乾了他身上最後的力量,他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給這位偉大的白色神明一記狠的,把小晴從它手上救出來。
耿鬼一邊嘶吼,同時伸腳踩向路諍化作的影子。
路諍不敢硬接,對手是玩弄影子的行家,而自己只是個人類。
他從影中躥出來,左右手各握著一柄匕首,像合擊的鍘刀那樣,捅向耿鬼粗短的脖子。這兩隻匕首是他從那些陣亡的軍人屍體上搜到的,現在上面鍍上了一層幽靈系能量。
幽魂之刃!
耿鬼伸出手,蒼白的鬼爪一左一右捏住了路諍的手腕。
路諍感覺自己被鬼爪捏住的地方冷得像浸泡在液氮里。如果此刻他還是那具黑曜石般的神化之軀,當然不懼怕這種幽靈系能量的侵犯,但現在他的神化之軀退化了,只是個肉體凡胎。寒冷透過毛孔侵入他的血肉之軀,脆弱的神經系統很快失靈了,他感覺自己握住匕首的手掌已經失去了知覺。
連續兩下「啪嗒」聲,匕首從路諍凍僵的手中掉落在地,離開了使用者,匕首涌動的幽靈系能量也隨即熄滅了。
地上的傲世神皇等人看得臉色慘變,任誰都看得出來,沒有了手中的匕首,路諍已經徹底對耿鬼失去了威脅。
耿鬼的目光隨即從路諍的臉挪向他的脖頸,眼中的怨毒和仇恨愈發高漲。它伸出紫黑色的舌頭,舔了一下鮮紅的嘴唇,似乎對仇敵頸下動脈里的血很感興趣。
「就憑你,也想搶走我的小憐麼!」
路諍苦笑一下,他其實不太想和這位「白色神明」對上,即使粗略估計,這位存在的實力也遠遠超過了四大天王,而他自己也已不再是「神化」狀態,如果有的選的話,他只想逃之夭夭,遠離這是非之地,趕快去華藍市做他的晉級任務。
可惜他們之間存在結構性矛盾,既然這位打定主意要來一出寶可夢版的鬼王娶親,那麼路諍只能硬著頭皮演一演燕赤霞了。
耿鬼咧開巨口,就在它即將咬向路諍脖頸的時候,路諍眼中寒芒一閃——其實幽魂之刃並不是他的殺招。
路諍把頭猛地前磕,額頭狠狠撞在耿鬼的腦袋上。
這才是他真正的殺招,他的額頭上有那位全知全能的觀察者留下的刻印,這道刻印既然連作為幽靈系源頭的靈魂石板都能夠壓制,更何況一隻幽靈系寶可夢呢?
在撞到耿鬼的剎那,那道印記發出淡紫色的光芒。路諍感覺自己似乎撞入了一片大霧,在那片大霧的深處,他看到一個男孩的身影,那個男孩也看到了他。雙方都很驚愕,下一刻,他們的意識撞在了一起。
路諍腦袋一空,鋪天蓋地的白色和某種奇怪的情緒向他籠罩而來,他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就好像地球重力的方向忽然調了個各,他猛地從地面向著天空墜落,墜落到白茫茫的雲層中。
天地逆轉,時光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