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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禎的往事,程柏升早已打探過,只是沒和盛長裕說。
當盛長裕吩咐他去打聽時,他如實相告。
盛長裕聽了,不說話。
程柏升:「跟太子爺沒關係。而有關係的人,已經死了。」
盛長裕抽出香菸點燃。
深吸一口,他才說:「寧禎提過幾次,她有個同學被燒死。原來不是她同學。」
「人都死了。」
盛長裕深吸兩口煙。
「這事知道就算了,別和寧禎生氣。」程柏升說。
盛長裕情緒很穩定,沒有半點氣急敗壞。
「有什麼可生氣的?異國他鄉,排解寂寞罷了。寧禎不會喜歡那種軟弱的男孩。」盛長裕道。
程柏升:「你這話有點刺心。」
「又沒刺你的心。」
程柏升:「……」
怎麼沒有?他曾經也是別人排解寂寞的男朋友。
他很想擠兌盛長裕幾句,又怕這位祖宗犯病,把他的氣話當了真,回去和寧禎吵架。
寧禎挺不容易。
她能降住這匹烈馬,非常辛勞,程柏升希望他們倆好,沒添堵。
盛長裕抽完一根煙,回家去了。
路過街上的小攤販,瞧見有人賣石榴,盛長裕叫副官停車。
他親自下車,挑選了幾個賣相好的,用網兜拎了回去。
寧禎瞧見火一樣鮮艷的石榴,果然露出了笑容:「哪裡來的?」
盛長裕有點堵塞的心口,被這個笑容灌溉,頓時通暢無比。
「街上買的。」
「今年的石榴味道都還行,嘗嘗這個。」她說。
盛長裕:「吃了飯再吃。」
兩人吃了晚飯,寧禎與他庭院散散步,閒話瑣事。
盛家老宅非常大,院落與院落之間,往往修建小小樹林或池塘,亦或者假山修竹。
路燈隔了比較遠才安置一顆。夜穹澄澈無雲,月華在地上撒了一層銀霜。
「寧禎,跟我說說你的同學。」盛長裕突然說。
寧禎腳步微頓。
她立馬反應過來,三哥來找她、她那晚有點失態的事,他已經察覺到了。
她沉吟片刻,才低聲問:「被燒死的那個?」
聲音比夜風更輕盈。
盛長裕架起了胳膊,示意她挽上。寧禎把手伸進來,他壓住,另一隻手輕輕摩挲著她手背。
掌心滾燙,薄薄老繭,觸感那樣鮮明而真實,叫人無法逃離他的掌控去墮入虛空。
寧禎的思路,也無法沉浸回到過往。
「說給我聽聽。」
寧禎微抬眼帘,去看他臉色。
月光如此溫潤,給他也添了一層柔光,他並無怒色。
唇角也是放鬆的。
寧禎:「他叫聞梁予,大總統府的少爺。他被人害死了,葬身一場大火。」
「說說你與他的關係。」
「……我們私下裡訂了婚。」寧禎道。
這話說出口,她總感覺她與盛長裕接下來的關係都會很緊張。
他自己左一個、右一個,也不會耽誤他生寧禎的氣。
盛長裕:「為何?」
「什麼?」
他沒有惱火,而是疑問。
問她為何訂婚。
「就像我姆媽,她並不承認我二弟在國外的婚姻,一番抗爭才答應。你這樣聰明謹慎的人,不可能不考慮家族的阻力。」盛長裕說。
寧禎一時啞然。
盛長裕:「你不顧一切在國外訂婚,原因是什麼?」
寧禎想要抽回手。
有些問題,她無法回答。
盛長裕的狠辣,超過了寧禎預料,她想要逃避。
「當時處境下,不得不做如此選擇?」盛長裕又問,「跟我說說,當時私自訂婚的緣故。」
寧禎輕輕咬唇。
「不,我們當時感情很純粹。」寧禎有點惱火。
她不該生氣,也不能生氣。
可心裡的美好被盛長裕無情戳破,寧禎惱羞成怒。
她想要走。
盛長裕按住了她的手:「如果只是純粹動情而訂婚,你為何反應這麼大?」
寧禎:「過去的事,他已經死了!」
又怒道,「你怎麼不說說你當初為何不娶蘇晴兒?」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為何要娶她?我從她身上,瞧見了無能為力的自己。寧禎,你以為我會愛上那樣的自己?我替她出頭,只是替自己出口氣。」盛長裕道。
寧禎:「……」
他竟是把他當初的掙扎,這樣輕鬆說給她聽。
寧禎心中的怒意,散了大半。
怪不得他對蘇晴兒的事那麼上心,卻既不扶持蘇家,也沒有替蘇晴兒報仇而針對蘇家。
愛屋及烏的道理,在蘇晴兒身上不適用。
「蘇晴兒是替我死的,我設計了我舅舅,她中了槍。所以這些年我總去祭拜她。」盛長裕又道。
他微微轉臉,在月色下看向寧禎的眸,「我已經說明白了。你說說你的。」
寧禎:「……」
「你想把往事包裝得很美好,一輩子記得?寧禎,自己拆開,看一看真實。」盛長裕表情變得嚴厲。
寧禎心口悶疼。
撕開傷疤,是非常殘酷的事。
「……新年前一天的舞會,聞蔚年的朋友攻擊我,說我『攀龍附鳳』,勾搭聞家兄弟。
聞蔚年沒替我澄清,反而承認了這種說辭。當時很多人在場,我難堪至極,不知如何面對。
聞梁予去跟他吵了一架。翌日,新年的第一天,他帶著我去聖保羅大教堂,向我求婚。
此舉可以扭轉我的處境,讓我在與聞蔚年的較量中成為勝利者,輿論上我也占據優勢。
當時我們談戀愛,並沒有到私定終身的地步。只是聞蔚年與他狐朋狗友,把我逼到了那個地步。」寧禎道。
盛長裕不著痕跡鬆了口氣。
他就知道,他的判斷不會有錯。
寧禎不會對小白相一樣的男孩動心到了不顧世俗的地步。
一個人的喜好,有跡可循。
寧禎愛長槍、縱烈馬,沒有挫折是不會往下找男朋友的。
「我們訂婚沒多久,他就出事了,一場大火中喪生。」寧禎又道。
盛長裕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這種不值錢的小白臉,在寧禎心中空占位置,可以輕鬆趕出去。
盛長裕只怕寧禎還記得小時候與孟昕良的情誼,其他男人他不放在眼裡。
沒有土壤的愛情,只是水印,用力就擦去了,無法生根發芽。
如她訂親的是孟昕良,盛長裕便感覺要傷筋動骨。
萬幸不是。
他用力握緊了寧禎的手:「回去吧,夜風涼。」
夫妻倆回到摘玉居,各自洗漱後躺下。
臥房內很安靜。
寧禎睡意全無。
前幾日回想往事的心境,與今夜又大大不同。
像是從情緒里抽離出來,站在高處俯瞰。
瞧見了瑕疵,也看到了自己的惶然。
只是聞梁予死了,這些全部被遮掩起來。死亡讓她不敢回首往事,越發在記憶里將過往描繪得美好而純淨。
盛長裕簡單粗暴,逼得她把傷口撕開。
寧禎沒有瞧見汩汩鮮血,也沒有化膿見骨。用力一扯,只瞧見了余痛後一道屏風。
她的心繪製的屏風。
寧禎很輕鬆穿過了這道屏風,回想起訂婚前的狼狽。
「……寧禎。」盛長裕在幽暗中出聲。
寧禎:「你還沒睡?」
「沒有。你怪我嗎?」他問。
寧禎:「怎麼會?」
「其實我能懂你。就像『西濱慘敗』,也是我人生第一個失敗,我不敢回視它。
直到你嫁給我,我必須正視與岳父的關係,逼得自己回望,才發現事實與自己描述的,有很大差別。」盛長裕說。
寧禎:「……」
「我很早就聽說過你和聞太子爺的事,捕風捉影總有一些。不過,我從未當真。我不信。換成聞家另一個男孩,我也不信,這才逼得你談一談,自己回頭看一眼。」盛長裕又道。
寧禎:「我都能明白,我沒有怪你。你說得對,人不能騙自己,要善於正視自己的挫敗。」
又道,「留洋之初我才十五歲。我的性格里,可能有一部分我母親的軟弱,在異國他鄉這些軟弱一股腦兒跑了出來。
我那時候比現在更謹慎,生怕受到排擠。我念女子中學的時候,是金暖帶著我混。沒有了她,我得自己去開闢社交之路,走得磕磕絆絆。」
金暖帶著她走了很多捷徑,加上她在蘇城是寧家千金,底氣足,寧禎其實在社交上沒什麼經驗可借鑑。
年紀小的時候,特別怕孤立,寧禎至今都記得這種懼怕。
兩種情緒作祟之下,她才會被聞蔚年弄得那樣尷尬,迫不及待靠近聞梁予。
盛長裕在被窩裡伸手,將她抱到自己懷裡。
他說:「寧禎,我們好好過,行嗎?」
「我既然嫁到盛家,便是有誠意做好督軍夫人。」寧禎道。
盛長裕:「不是『督軍夫人』,而是我的妻。」
寧禎身子一僵。
盛長裕:「慢慢來,不著急一時。你答應我,朝這個方向努力。我們做真正的夫妻。」
「……好,我答應。」寧禎道。
「蘇晴兒的死,以後有機會告訴你,這件事跟我舅舅有關。」盛長裕道。
寧禎:「不,我並不介意。只是想要堵你的嘴,才提的。」
「你可以介意。」盛長裕道,「哪怕我不信你與聞家孩子們有什麼,我也介意。介意我就會問出來。」
寧禎:「……」
「我很高興你問了。」盛長裕輕輕吻一下她額頭,「你還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告訴我。」
寧禎往他懷裡縮了縮。
她貼近他,低聲嘟囔了句什麼。
盛長裕沒聽清,再想要問,寧禎不肯回答。
她慢慢睡著了。
寧禎很想說,盛長裕的不可一世,有時候很煩人,可在這個時候,竟莫名有點討喜。
因為他太驕傲了,又看得起寧禎,他竟是不糾結聞梁予的事。
他看不上,便擅自做主,也替寧禎看不上。
寧禎的情緒是很複雜的,她倒是沒有看不起聞梁予。
——只要盛長裕不發脾氣,他這麼想,寧禎也可以接受。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要和盛長裕談過去。
她不想談。
他的蘇晴兒、繁繁和江小姐、寧禎的聞梁予,她都不想談。這段婚姻的初衷,跟感情無關,寧禎從不覺得這些是阻力。
今天卻被迫拿出來講,搞得她深感矯情。
還好,他不會反覆找茬,她也不會一次次被這些弄得心力交瘁。
現實生活一堆事,哪有閒心計較風月?
寧策又約了寧禎。
他把盛長裕的話,都告訴了寧禎,問她:「他找你麻煩了沒有?」
「沒有。」寧禎道。
寧策:「我提心弔膽。禎兒,要不要我想個辦法,把太子爺趕走?他在這裡,遲早是禍害。」
「千萬別!」
此事還沒有太多的人關注到,也沒什麼人知曉內幕。
若弄巧成拙,不可收拾。
現在多事之秋,寧禎求穩。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也沒跟他談過。他掀不起風浪。」寧禎說。
寧策:「我聽孟爺的意思,在江家生日宴上,聞蔚年故意叫江瀾出醜,她落水、紙人掉在她臉上,增加了那段醜聞的趣味性,成了談資。聞蔚年是幫了你。」
寧禎蹙眉。
「他既然幫你,目的不言而喻。」寧策說,「樹欲靜而風不止,你跟他沒什麼,架不住流言蜚語。」
「走一步算一步。」寧禎說。
她再三叮囑寧策,不可胡來,別去招惹聞蔚年。
寧策答應了她。
兄妹倆又聊起了姚家。
督軍很怕寧策幫姚家說情。不是怕姚家,而是擔心自己拒絕了舅兄,寧禎會不高興。
「他被你捏在掌心了。」寧策道。
寧禎:「別胡說!」
「這是實話。」
「感情上頭的時候,自然如此了。可這種優待,又能維持幾時?恃寵生嬌,遲早會跌下來。
這個道理,你要是不明白,寧家便是下一個姚家。」寧禎板正臉孔,一字一頓。
寧策聽了,一陣尷尬。
他比他妹輕浮,沉不下去。
他訕訕,故意說:「你們女人真狠心。他都這麼掏心掏肺了,你還在估量前途。」
寧禎:「……」
她處於下風,有什麼資格跟著上頭?
熱情冷卻後,盛長裕還是四省大都督,想要下一個上頭的對象很容易,寧禎呢?
地位不對等,非要無視這鴻溝,摔死的人只有她。
寧禎時常覺得盛長裕很好。
他看得起她。
他覺得她樣樣出色;他欣賞她的本事,從不叫她收斂幾分,而是為她的勝利歡呼。
寧禎又不是石頭人。
每每這個時候,她必定要潑自己一瓢涼水。
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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